阿诚把外套脱了,坐在下来,一直安静没说什么的曹兴平也落座了,阿诚笑着道:“从我跟着明先生回上海起,吴老板就一直说要请我吃饭,哎,新政府刚刚成立,明先生忙,我这个做秘书的哪有抛了顶头上司自己乱跑的道理,却是一直没时间和吴老板好好吃顿饭,叙叙旧,今日难得……对了,启明如何了,还闹脾气呢?”
吴启明被他大哥吴启德禁足在家,这件事情不算是什么秘密。
吴启德听到阿诚提到他那个弟弟,无奈苦笑道:“哎,我这个宝贝弟弟啊,被家父家母惯坏了,太任性……他要是有阿诚您一半的董事出息就好了。”
阿诚含笑看着这位人到中年发福肥胖消减了傲气锋芒越发油滑世故的吴家当家,忽地,脑子里冒出明楼的身影,吴启德年轻的人时候,别说,还真和明楼有几分相像,只是现在,这个人的身上是半点看不到昔年颇有“青年俊杰”之感的身影了。
只余下浮华表面下发臭腐败和虚弱的味道。
阿诚忍不住地想,如果明楼没有参加蓝衣社,没有走上后来的情报人员的路,会不会慢慢也在上海滩这灯红酒绿商场起伏了磨成吴启德这个样子?
稍微试图设想了明楼那张端正无比的脸摆出现在吴启德此时这幅油滑的笑容,嗯……阿诚想象不出来。
大哥就是发胖了也是个帅气的胖子!绝对不会长残成吴启德这样的!
阿诚暗地在心里任性的哼了一声。
菜陆续上了,吴家是倒卖红酒的,自然饭桌上是缺不了好酒的,推杯换盏,寒暄客道,相互试探,吴启德询问明楼近况,阿诚打太极说明楼工作繁忙为新政府尽心尽力,吴启德敬酒,阿诚回敬,吴启德试探阿诚还想不想像以前那样合作做做生意呢,阿诚打哈哈说现在公务繁忙,明长官看得严,做声音的事情,再说再说。
两人你来我往良久,才回到正题上,阿诚拿起酒杯,一边对吴启德再次敬酒一边拉着身边的曹兴平道:“吴大哥,我舔着脸叫您一声大哥,兴平呢,您也认识,启平呢,和我是同学,我的兄弟,兴平呢也是我的同学,我的兄弟,这次这件事情,哎,冤家宜解不宜结,兴平也和我说了,他也不怪吴大哥,我看这事儿就了解了吧。”
其实吴启德早就知道阿诚带着曹兴平来吃这顿饭的意思,此时阿诚挑明了,又先表明了曹兴平已经不介意了,吴启德心中再有什么,都是必须同意和曹兴平和解的——如果他不同意,就不回来吃这顿饭。
要知道,明楼现在在新政府里举足轻重,动动小指头就能灭了他吴启明,而阿诚现在是明楼新政府办公室的秘书长,吴启德还听说阿诚现在就住明家,更别说很多年前,阿诚还是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小屁孩时,就从各方渠道隐约打听到的阿诚和明楼的“特殊关系”,这些都让吴启德无论如何都不敢得罪阿诚的,所以他只得露出一副略带惭愧的表情对阿诚道:“阿诚先生说哪里话,这事儿是我无礼在先,曹老弟不和我计较,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说完,吴启德转而向曹兴平道,“曹老弟啊,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其实……哎,我说白了吧,我也是听命于人,是日本人让我去找你的麻烦,现在上海滩的这局势,谁敢不听日本人的……啥都不说了,我向你赔罪!道歉!我先干为敬!”
言毕,吴启德把杯子里的就一干而尽。
而另一边,心里知道“真相”曹兴平脸上一副“尴尬又有些勉强”的拿起酒杯,最后在阿诚有些劝导似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说出:“我不怪吴大哥,我也知道是日本人要找我的麻烦。”
吴启德笑得如释重负,又连连道歉敬酒,但是却明显比刚才放松多了,阿诚也拿起酒杯,打圆场缓和活跃气氛。
如此这般,这顿饭大约吃了一个多小时,各怀鬼胎的三个人吃完饭又是“依依惜别”良久才散场。
阿诚因为表示想留下来跳一会儿舞,吴启德家中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阿诚喝得微醺,摇摇晃晃的,却似乎有了几分兴奋之感,拉着曹兴平一溜烟的钻进舞池,要跳舞。
曹兴平看着脸颊有几分嫣红的阿诚,呼吸间,孕期的坤泽气韵,几不可闻,但是依旧还是有一丝丝的残余,让人心旷神怡——那是一个午后,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他坐在一张长椅上,翻看着新到的书籍的墨香味。
曹兴平有些醉了,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那时,他还是个看着报纸看着那些革命“宣导”想要热血报国的青年,那时曹家还没因为日本人打进上海而江河日下,他这个偏枝子弟还没因为曹家的衰落而为钱为生存发愁痛苦……
而正在曹兴平“醉了”了的时候,忽地,分成两排的黑衣人涌进了大世界的门里,其中最后进门的两个黑衣人很恭敬的站在旋转门旁似乎在恭候着什么人。
大世界门外,一辆停在那里的汽车的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来的是新政府经济司顾问、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明楼冷若结冰的脸。
76号的一位下属开了车门,明楼下车,迈步走进大世界里,此时舞池里跳舞的人已经有人注意到异常,又有眼力见儿的已经认出了这些一身黑衣的人是76号的便衣,而一认出来,不少跳舞的就要么聪明地悄然后退,要么吓得一个哆嗦地向后躲,总之,明楼往大世界舞池里走的这段路,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退开了。
只有两个人没有推开,一个是似乎喝醉了毫无所觉的阿诚,一个是被阿诚抓住跳舞退不开的曹兴平。
在看到阿诚和曹兴平的一瞬间,明楼明长官的周身气韵暴涨,极具压迫感的逼人气韵让周围的人不自觉地退得更远了,而被暴露在这强大气韵里的曹兴平,忍不住退开始打哆嗦。
这并非曹兴平所愿,他可不想这么丢人,只是生理上的反应他实在抑制不住——明楼实在是一个比他强大太多的乾元。
此时,面对明显有些暴怒的明楼,腿打哆嗦的曹兴平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个想法——明楼好像是来捉奸的。
☆、第 91 章
曹兴平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个想法——明楼好像是来捉奸的,而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证实了,因为大踏步走至近前的明楼一见到醉醺醺和他扯成一团的阿诚,脸色简直阴沉得像暴雨将至前的天空。
死死的盯着半靠在曹兴平身上的阿诚,眼见阿诚似乎对自己的到来毫无所觉,明楼转而扫了一眼曹兴平,当即吓得曹兴平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就像后退了一步,可是还是没躲开和他扯成一团的阿诚。
发展至此,明楼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冰冷地道:“阿诚,闹够了吗?”
靠在曹兴平身上“醉了”的阿诚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道:“闹够了吗?没够。”
曹兴平一听阿诚说这话,再扫了一眼明楼,心里简直快哭出来了,此时他觉得自己“明白”了,阿诚这是和明楼吵架了,拿他做使性子的工具了。
被明楼那近乎冰冻起来气韵威压逼迫得直哆嗦的曹兴平此时很是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而听到阿诚刚才那近乎挑衅的回答,明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强压下心中翻滚的怒气,道:“行了,你这段时间已经很不像话了,大姐……”
“别和我提大姐!!”听明楼提到明镜,阿诚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尖利,近乎失控的愤怒突然冲染了阿诚的眼眸,他松开曹兴平,愤怒着冷笑,看着明楼道,“是不是大姐不提,你就根本不会管我的死活!?”
被阿诚这暴冲尖利的一句话呛得沉默了下,明楼微抿得嘴角凝结了近乎冰冻的寒意,面如挂霜,一言不发,而面对明楼的这种沉默,阿诚笑了,笑得近乎绝望,双眼发红,然而似乎要掩盖自己眼中的湿意,阿诚用手搓了下脸,把脸转到一边去,不看着明楼道:“既然你都不关心我的死活了,你干嘛还管我啊明楼!你管得太宽了吧!”
明楼依旧像一座冰雕一样一言不发。
“说话!”阿诚忍不住大吼出来,对于明楼的沉默,他有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崩溃与愤怒,“既然你都不关心我的死活了,你管我和谁玩!你管我闹什么!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你,但是我不能不管明家的脸面!”沉默了半响的明楼突然高声爆发了这么一句,而这一句似乎让阿诚更加疯狂了,疯狂中夹杂着近乎绝望的痛苦。
阿诚终于忍不住哭了,眼泪掉了下来,道:“为了你明家的脸面,就要搭进去我的一辈子!我告诉你,明楼,我这辈子,我上辈子,上上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遇见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你明家的脸面,我就是要让全上海滩都知道,我给你明楼带了绿……”
后面的几个字还没吐出来,明楼抬手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响亮的一声“啪”,阿诚被打得一个踉跄。
所有人都吓住了,连一被阿诚松开就悄然退后了的曹兴平都吓到了,忍不住上前一步,下意识的想去扶阿诚,但下一个理智回笼,他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