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竞日孤鸣。
史艳文没听见任何他的消息,分明一墙之隔,竟天涯海角不得消息了,用丫头的话说,就跟老死不相往来的破产兄弟似得。
哪里就能如此?只是无人主动告知,史艳文心有疙瘩,也不曾相问,便假做没这个人了,或者过几日也就好了。
他只是有点惊吓,所以反应有些过激,不过这种事——哪怕是情不自禁,史艳文有些气闷,醒来不见人也就算了,居然连一句道歉也没有,这两日也不知去了哪里。
只是不甘心,史艳文暗道,和一点点担心而已。
还有那句话——我可以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他的身体么,如果是的话……
史艳文按捺住心中的异样,比了一下眼睛,看着趴在椅子上的丫头问,“……最近,怎么不见先生?”
“哦,他啊,”丫头撇了撇嘴,举着药碗给他,“有人上山请他出去,两天前就走了,呐,喝药。苦死了,怎么又换药了?”
史艳文笑笑,“许是这剂效果要好些吧,刚刚说什么人上山?”
丫头脸色一变,突然打了个寒颤,“我刚刚说错了,那是半个人!两条膀子都被砍了,浑身血淋淋的,连说话都难听的像掐着脖子,你是没看见,竞日孤鸣眼神都变了!”
史艳文喝了药,习惯了苦味倒也不觉得什么,倒是丫头的话让他皱了皱眉,“他们去哪儿了?”
“鬼漠啊。”
“去那里做什么?”
“谁知道,说是去见个故人。”
“那山下的人呢?”
“杀了。”
史艳文一顿,“……杀了?”
“他们自己打起来了啦,”丫头看他一眼,笑嘻嘻道,“早晨我还让方乙哥哥带我偷偷看过,下面死了不少人呢,要不要去看看?”
大概又是为了利益争夺之类,不值一提,倒是对丫头如此轻言生死有些苦恼,此刻倒不便提及,史艳文想了想,摇摇头笑道,“算了,竞日先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恩……应该晚上就回来了吧,还叫厨娘准备晚膳,对啦!”丫头突然跳起来,古灵精怪的样子,捂着嘴一笑,调皮道,“她好像要做蜜枣花,那我去给她‘帮忙‘好了!”
什么帮忙,怕是要偷吃罢,史艳文刮刮她的鼻子,“去吧,别让小胖子捷足先登。”
丫头朝他吐吐舌头,“才不会呢,小胖子也被带走了,这庙里就我和你还有厨娘三个人,谁跟我抢?哼~”
说起来这两天却是没看见小胖子,自己竟没注意到,实在大意,只不知去往何地,要把琉璃和它都带上。
史艳文从软椅上起身,任由她去,自己披了篷衣出门,谁知才打开门便被一阵刺骨的寒风穿进口鼻,方才丫头倒是没半点停顿出去了,果真年少心大。
只是他身子还有些软,心头还有些郁火,药老还抱怨他本来愁闷藏心,偏又受了刺激,一下子全发泄出来好是好,只是免不了要伤身体。
……忍不住抖了下肩膀,再定睛一看,才发现院子里大片大片的雪白,连庙外的树都点缀着不少雪花。
“……”不就是睡了一觉,怎么觉得天地都变了个样?
银花珠树晓来看,宿醉初醒一倍寒。
也冷了许多。
没到冰天雪地,也是银霜遍地。
放眼望去,栏杆尽处,幽草丛生,杂石落地,冷烟乍起,风飘零乱,吹絮白头,万籁俱寂,一绝俗尘。
堆银玉砌,空灵的风时缓时急,将屋檐细叶上的白雪簌簌吹落在地,纯净洁白的都不忍让人下脚,史艳文小心谨慎地踩着石头前行,向着人声隐没的地方行去。
寺外有人宠声响,史艳文才到门口的脚步一顿,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皱眉转身,速度比来时快了不止一点半点。
竞日孤鸣恰在此时推门进来,依稀能看见雪白的衣角从侧面墙头略过,转瞬消失,他又退一步向那边看去,除了地上不远处落地的一对脚印,哪里还有人影?
“哈。”
“主人?”
“你先回去,让药老再看看伤口。”
“是。”
竞日孤鸣拢了拢篷衣,脚步略为轻快,只是气息稍显凌乱,但心情依旧看得出来很好。
窗户纸捅破后,无非是两种结果,他本以为是坏的那种,但看史艳文的表现,说不定会是出乎意料的往好的方向发展,更何况……
他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心中越加期待,你要担心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而作为交换,我要你的陪伴。
☆、山有木兮
早知这几日就不要贪睡,不曾出来活动,现在略走走就有些气喘,倒和以前的北竞王不知何时换了个身体似的……
也不算“不知何时”,真切的算起来,可不就是两人重遇的那日傍晚。是说自己也没做错什么,无端心虚做什么?
不知所谓。
凌空雪花飘洒,山顶上积的雪比先前厚了许多,几乎无处下脚,史艳文看了看身后,一望而去单独的一串脚印盘旋而上,寒风厉厉,早知道就不要走这么高了。
不过只是这点脚程,怎么着都该追上来了啊。
“……”
你在等他。
史艳文刹住脚,半晌又踩着斜坡慢慢前行,数日前下山的痕迹早被淹没消失,露在表面的就只有一些枯枝,方才还感叹白雪清静,现在竟无暇顾及了。
一身皆白,连头发都被盖进了篷衣,史艳文摸了摸衣内的长发,隐隐有些后悔了,这样冰天雪地的,又穿成这样,怎么看的见人?
正掂量着要不要整理一下衣着,身后却传来残雪坠地的声音,砸出极轻微的声响,史艳文肩上一松,调皮的雪花便趁机躲进了脖子里,让人忍不住抖了抖肩膀,随即就听见远远传来的嗤笑。
眉头微皱,史艳文咬咬下唇,也不回头,侧身就往别处加快了脚步,再次隐匿了行迹,连脚印都如同惊鸿踏雪,微乎其微,显然是用上了轻功。
这到底是生气呢,还是闹别扭呢?
竞日孤鸣向前走了两步,随手捡了那人行走时蹭断的枯枝,无声跟上。
这地方离上次站的地方不远,绕过残木、踏过雪坑,再往上走几步,放眼看去,无暇白玉即入眼中,临风独立,傲雪凌霜,默默凝望着远方,岿然不动。
只是那人苍白的毫无颜色,过于清冷,看起来有些抑郁。
竞日孤鸣来到他身边站定,闭眼化去了眼中的踌躇犹豫,侧过头看他,“赏雪?”
史艳文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又侧身看了向别处,默不言语,“……”
竞日孤鸣笑了笑,又跟着他站了一边,“这个方向不错,是艳文来时的那条路吗?”
史艳文顿了顿,又转了一个方向,可惜那方向全是山坡积雪,明明不高,看起来却稍显陡峭,总之很突兀,不算好风景,史艳文不得不又转了个方向,望向了庙里。
来时的路……
“可我在这里,你在看哪里?”
“……我又没要看你。”
竞日孤鸣这下心里最后一点忐忑不安也没了,略松口气,一个移步闪到史艳文面前,握住了他的左手。
史艳文双眼一跳,“你——”
“对不起。”
“……”
“抱歉,这几日睡得好吗?”
没诚意,史艳文微瞪他一眼,后退一步,手奋力挣了挣,自然没挣脱,不觉又想起那日的事,霎时有些心火上头,转过脸不去看他,“不劳费心!”
“哎呀,我竟不知道艳文是如此容易动怒之人?”竞日孤鸣上前一步,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这几日睡的好吗?”
“……”史艳文又退了一步。
竞日孤鸣再进,“这几日睡得好吗?”
“……托君之福,”史艳文仍不看他,叹了口气,“那几根甜梦香的功用出乎意料的强,不知是哪里来的好物?”
“加了一些静心回气的玩意,不过只能连着用两三天,再多可是会上瘾的。”说着便将树枝放到他手里。
“……”史艳文怔忪一瞬,转过头看着他出神,眼皮微阖,放松了下来,轻声问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算是歉意,”竞日孤鸣笑笑,“收下吧。”
史艳文默默伫立着,既没接受,也没拒绝,又另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竞日孤鸣摊开他的手,除了横躺的树枝,还有一颗乳白药丸,忍不住闪过一抹欣慰之色,“灵丹妙药。”
“什么药?”
“救命的药,可惜只有药,没有药引子,更没有合适的时机,只一个合适的地方。”
史艳文看着药丸不语,好半天才出声,带着深深的疑惑,“我不明白。”
竞日孤鸣只当他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史艳文愣愣的说道,“先生能耐住三十年的寂寞,不过才……四十七天。”
四十七天。
四十七天能改变一个人多少?
没有风雨同舟,没有惊天动地,平平淡淡的生活能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吗?
未免太让人难以相信。
而同行的人还是竞日孤鸣,一个他不曾了解、仅一面之缘的、可说前愆出众的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