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后,勾践离坐,范蠡文种两人搀扶着醉醺醺的勾践回屋,勾践呐呐道:“这赵温茂也是一个人物,竟能让两国君王为他如此。”
他的话看似夸奖,语气却是鄙夷,文种在旁道:“大王,此人狡佞,不宜结交。”
勾践点了点头,他可没有那方面的癖好,自是不会去结交这种人。
范蠡在一旁不发一言。
当吴国知道晋国也过来攻打自己的时候,内心几乎是奔溃的,本就颓废的士气更是一落千丈。无论吴越怎么在城前叫喊,都不迎战。
晋越只能强攻,三次强攻下都无疾而终后,范蠡当即阻止越王再贸然攻城,士气低落不算,死伤太大,就算攻城成功了,以后也会落人话柄,更何况越国还要花很多力气恢复兵力,对于勾践想要称霸中原的想法,恐怕还得耽搁几年,可是他观勾践这些年,已然等不及了。
勾践却听不下去,他现在有了晋国的帮助,只要在多坚持几次,吴城即可攻下。胜利唾手可得,虽然艰难些,但是叫长期在吴国受尽屈辱的勾践如何能放弃?他迫不及待的要看夫差跪在他面前求饶,要将曾经的屈辱悉数还给他!
范蠡无法,文种又来劝,都挫败而还。
朗月下,弥子瑕坐于石桌前,文种见到他,自然绕行,不愿与此等佞臣多说什么,范蠡看他怔怔的看着天空,停下了脚步,他望了望天空,浩渺星空置于头顶,给人一种善心悦目的感觉。
只听弥子瑕突然道:“范先生相信人死后会在天上吗?”
“我不相信。”范蠡道,“不过有个念想总是好的。”
弥子瑕眸子颤了颤,范蠡望着他半面容颜,道:“今天是卫灵公的忌日?”
他只是揣测,那人身心猛烈一颤,倒是印证他的猜测。
弥子瑕低了下头,他望向了范蠡。范蠡看清楚了他的眼,他的眼满是哀伤,令的范蠡一颤。
“范先生这么晚了还在忙公务?”弥子瑕道。
“嗯。”范蠡坐了下来,想要安慰几句,话没出口,就听弥子瑕道:“听说吴国一直强攻不下?”
“是的。”范蠡一叹。
弥子瑕沉吟了些,道:“在下有个方法,不知道能否帮助越国?”
范蠡靠近了些,弥子瑕道:“吴王自知大势已去,现在不过垂死反抗罢了,先生可以这样……”
弥子瑕一番话说完,范蠡连连点头,喜道:“这个方法可行。”
“多谢赵公子。”范蠡站起来拱手道。
弥子瑕只是笑了笑,范蠡望了望他,道:“夜晚霜寒露重,赵公子还是早日回去。”
范蠡准备离去,弥子瑕点头,推着轮椅准备回去,范蠡回身望了望他,又过来,道:“理应送公子回去。”
……
隔日,范蠡召集人手包围吴城,在吴城墙角堆满稻草,一个个手举火把,将稻草点燃,又拿出一把把半人高的芭蕉扇围着吴城扇。
火光冲天,将城墙烤的炽热,袅袅烟雾从城墙下越升越高,被扇进了城内,不一会,城内就烟雾缭绕,行人捂着鼻子,无处躲藏。
第二天,范蠡又带人过来,这次每个人都蒙着面,挑着担,范蠡一声令下,士兵们掀开桶,桶内的马粪臭气熏天,士兵都皱了皱眉头,几乎要作呕,范蠡让士兵们把马粪都倒到城墙脚下,然后浩浩荡荡的带着士兵离去,不在管其他的事。
烈日炎炎下,马粪招来了许多苍蝇,城内臭气熏天,虫蝇漫天,众人痛苦不堪。
第三天,范蠡先在自家越城内外撒了一圈雄黄,然后让每个士兵提着一个桶再次到吴城下,范蠡笑了笑,士兵将桶盖掀开,里面无数的小蛇吐着信子,围着吴城倒了一圈,然后又各自回家。
这天,吴城内,蛇出没,咬伤了不少人,人心惶惶。
……
如此循环了六七天后,夫差苦不堪言,不堪重压,派来了太宰伯嚭过来求和。
伯嚭一来就呼喊着:“越王,越王……您可不能再放那些东西在我们吴城城墙下了……”
从勾践被夫差俘虏,伯嚭一直就为勾践在夫差面前说了许多好话,勾践能活到现在,能重返越国,能卷土重来,可是说伯嚭功不可没,当然也是因为越国奉献了不少珠宝给他。
勾践倚在榻上,直接就问:“夫差准备如何求和?”
“吴国愿为附庸,世世事越。”伯嚭笑道,一张老脸现在满是讨好。
勾践迟疑了些,这时范蠡上前道:“大王,若是放过夫差,只怕夫差会怀恨在心,到时候让夫差恢复兵力,卷土重来,攻打我越国!”
勾践就是这样成功的,他不可能让夫差再也这样的机会,当即勾践点头,面色一冷,就要拒绝伯嚭,伯嚭忙道:“越王,我们大王感恩还来不及,况且越国战败的时候,吴国曾经放过越国,现今吴国落到如此地步,越王若是赶尽杀绝,岂不是让其他诸侯国非议?”
勾践面色一凝,他担心的就是如此,他要争霸中原,必须要得到其他诸侯国的认可。
范蠡又道:“大王,夫差是自取灭亡,在他执政期间,劳民伤财,战争不断,早已民生怨道,您是替天取之,天与不取,定反受其咎(注1),还请大王深思!”
勾践一惊,伯嚭又说了许多表衷心的话,勾践夹在两者之间,头有些大了,最后他大手一挥,喝道:“此事寡人还要再考虑些时候,让夫差再好好想想吧。”
伯嚭无奈离开,而后,吴城仍然每日受着范蠡摧残,城内的人痛苦不堪。
这一天,天色晴好,范蠡心情也颇好,又摧残了吴城一次,他来到弥子瑕屋中。
那人正在浇花,范蠡上前道:“你的计策颇好。”
“能帮助越国便好。”弥子瑕抬了抬头道,放下了手中的瓢。
两人相顾无言,范蠡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包裹,用白色绸绢包着,范蠡将包裹放到桌前,掀开,里面放着几块糕点。
弥子瑕望向他,范蠡笑道:“回来的时候看到这桂花糕不错,就买了。”
弥子瑕身体有疾,不能去到许多地方,他到越城已久,却从未出去,他也不愿麻烦其他人,范蠡看到这桂花糕的时候,就想着帮他带一点,毕竟军中的伙食吃来吃去,也早就腻了。
“多谢先生。”弥子瑕道。
弥子瑕将桂花糕放进口中,他吃了几块,突然疑惑的问道:“范先生既然知道在下是谁,为何从来没有问过在下?”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天与不取,定反受其咎:出自《史记·越王句践世家》,意思就是说今天上天让吴国灭国,我越国如果放过你们,以后越国就会像吴国曾经放过越国那样的下场。
☆、大结局
这呆在越城,每日有许多新奇的目光向他瞧来,甚至有胆大的士兵过来询问他是不是弥子瑕?弥子瑕一开始还惊讶,后来赵无恤来跟他说过酒席间智瑶无意中说出,也就明了了。
其实,他早已不在乎了,只是有些好奇为何面前的人面对他的时如此镇定如此从容?他难道不怕自己污染了他的名声?
范蠡望进他疑惑的眼,轻轻笑起,云淡风云般的道:“问你什么?问你的过往?你的过往重要吗?对你重要吗?如果不重要,何苦自恼?”
弥子瑕一怔,随即也是一笑,道:“自然不重要。”
人生何等短暂,何苦拘留于过往,何时又有如此快意随意之人?
不问过往,不求缘由,他待自己只是随心,弥子瑕以为公子朝之后再无这样的人,却未想,在这当代,还有如此脱尘绝俗之人,弥子瑕赞道:“先生当乃超脱之人。”
“你亦是。”范蠡道。
弥子瑕一惊,摇头叹道:“在下被俗世所染,早已不复初心。”
范蠡望着,长久的望着他,道:“公子不是被俗世所染,只是身不由己处在俗世,却是看尽红尘凡事,不沾片叶尘埃,此等境界比之超脱更甚。”
弥子瑕目光一颤,浑身犹如电击般,让他怔怔的抬头看向范蠡,从未有人如此明白,如此明白他……
弥子瑕不是被俗世所染,他只是身世忠义让他不得不处在俗世,这是他的责任是他的义务,一个人超脱若是撇去责任只是自私,而弥子瑕的超脱是任由身旁万千尘埃,他不染一身,孑然而去,他从头到尾,都是当初的弥子瑕。
——
吴国六次求和,文种范蠡坚决反对让吴国成为越国的附属国,勾践徘徊许久,终是同意范蠡文种的意见。
越王勾践二十三年,十一月丁卯,夜晚,外面漆黑一片,吴王夫差最后拼死一搏,率领少有还跟随的军队突围上姑苏山。
早就驻扎在吴城内的探子赶忙回越禀告,勾践立刻带兵追击,在姑苏山内,吴王夫差看着山脚下包围的火把,再次遣伯嚭来求和。
这三年,他面容苍老了许多,目光沧桑的看着伯嚭离去,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次求和了,若是还失败……
伯嚭很快回来,得到的答复一如往常,夫差瘫坐在山顶,知道再无转机,他眺望远处的姑苏城,那姑苏城南门外曾经挂过伍子胥的人头,他还记得伍子胥死前望着他悲愤的双眼,他大喝一声:“悬吾首于南门,以观越兵来伐吴!(引用《录异记·异水》)”他说完这句话,即拔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