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温茂?
勾践困惑的皱了皱眉,已然不记得这个人了,还是范蠡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他才隐约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被他俘虏过来。
勾践当即大手一挥,同意了,反正留在营中也是浪费粮食,不如卖个人情给赵氏家族。
勾践让范蠡带行人去看弥子瑕。
“公子,赵氏家族来接您回去了。”行人道。
弥子瑕认出了行人,是姬午身旁的侍从同甫,从小伴在姬午身边,与弥子瑕也是从小就认识。
弥子瑕点头。
行人留宿一晚,再也不愿多留,越城外,范蠡相送,笑道:“公子竟然是赵氏家族的人,为何不早说?”何苦在这受三年的苦?
弥子瑕笑了笑,未答,前尘往事,他再也不愿提起,不管是卫国,还是晋国。
“公子走好。”范蠡却不在乎他的沉默,拱了拱手。
弥子瑕亦拱手道:“范先生,祝您早日攻下吴国。”
范蠡颔首,弥子瑕点头,马车动了,一会就驶出范蠡的视线。
“大王病重!”马车中,侍从同甫一脸肃穆,突然道。马车的速度也突然加快。
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驾驶,中途换了好几匹马,五天后才到达晋宫。
弥子瑕踏进晋宫,这里的布置一如以往,一面墙上仍然挂着那模糊的一张画。
“子瑕……”床榻上的那人呼道。
弥子瑕被推至床榻边,床榻上那人面容苍白憔悴,目光浑浊,几乎看不出曾经的意气风发。
弥子瑕一惊,目光盈满泪,颤颤道:“大王……”
姬午惨然笑了笑,浑浊的眼已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他想,他定还是那么风华绝代,姬午握紧了弥子瑕的手,道:“子瑕,寡人一直……一直后悔……曾经将你送到卫国……”
“大王,您无需自责,这是子瑕的责任。”弥子瑕道。
姬午摇摇头,叹道:“寡人这一生追求霸主之位,将自己的亲妹妹送到敌国做奸细,又害的最好的朋友半生残疾……寡人这一生错了……错了……”
“大王……”弥子瑕动容。
姬午的目光转向了墙壁上的那幅画,多年以前,在他到晋宫的时候,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应该跟他说:寡人心悦于你。
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他又将他送往卫国,看着他在卫国步履维艰,危机四伏,他命人将一幅画带了给他,他怀揣着矛盾的心思,既希望他明了又希望他不明白:有朝一日,他能与自己并肩站在霸主之位上,寡人许他为后。
历国都是女子为后,他许他为后。他暗比喻他就是画中的女子,如此容貌,当为后。
“子瑕,那幅画还在吗?”姬午突然道。
弥子瑕望向了墙壁的那幅画,点头:“一直在臣府中。”
“那便好,那便好……”姬午喃喃道。
不能许他为后,那幅画尚在便好,便是他从来不懂自己的心思,也好。
到头来,竟然希望的不过就是他好,自己的心思已然无所谓了。
“子瑕,你退出去吧。”姬午道。
“大王,臣再陪陪您。”弥子瑕眼中含泪。
姬午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一块虎符,放到弥子瑕手中。
“大王……”弥子瑕惊道。
姬午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睛。
同甫上前,道:“弥公子,回去吧。”
弥子瑕被推了出去,姬午睁眼,望着他的背影,面容苍老而悲戚,他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个了,一块虎符可以调大半的晋国军队。
在一个多日后的下午,太阳斜斜照在晋宫屋顶上,宫里非常安静,一声喊叫惊动了整个宫内。
“大王薨了!”
朝野治丧,举国哀悼,弥子瑕摘下面具为他送行。
这一年弥子瑕45岁,与他大半人生有交集的人已经历数死去,晋国朝野早已不知换了几批人,只有些许老臣看到他的脸后大惊失色。
弥子瑕静静的看着姬午入棺封棺,他的心头一片平静,平静的再也起不了波澜,曾经的少年时光仿佛也随着那最后一人的死亡变得记忆远去。
入墓后,弥子瑕一个人推着轮椅,静静的离去。
晋国很快又有新的继位者登基,赵鞍于一年前已经去世,智氏智瑶掌权,年幼的姬凿(晋出公)无法应对日益内乱的晋国。
这时,弥子瑕府中来了一个人,曾经的少年郎也长成了伟岸的男子模样。
他站在弥子瑕面前,目光一如以往,轻道:“温茂……”
弥子瑕转过身,笑了笑:“赵大夫。”
正如公子朝所言,赵无恤最后继承了赵鞍的袭位。
赵无恤笑了笑,如多年好友的拍了拍弥子瑕的肩:“诶,这么多年你去哪了,也不知道通个信。”
“离开卫国后,不小心被越军俘了。”弥子瑕道。
赵无恤瞪大了眼睛:“你被越王俘了?怎么回事?”
弥子瑕跟他将所有遭遇说了一遍,天色就暗了,多年不见,两人相谈甚欢。
直到深夜,赵无恤看着他摘下面具的脸,喃喃道:“有些事过去便过去吧。你这次在晋国准备何时走?”
弥子瑕沉吟,良久未答。
赵无恤看着他的脸,自顾喝醉了,倒在案桌上。他到卫国的时候,他还小;他声名狼藉的时候,他还尚在柴房那一片天地;他未了解过弥子瑕这个人,但是亦是听说过些关于他的事,那些臣子这两天八卦念叨的人便是面前的人。
他经历了那么多,他不像那些臣子八卦非议,他只想对他说:过去便过去了,你是赵温茂,在我心里你就是赵温茂。
弥子瑕看着面前酣睡的人,无奈的笑了笑,推着轮椅扯开一卷被衾盖在他身上。
处理好丧事和登基大典,晋国出兵助越伐吴,晋国四卿皆在行军之列,当年吴国黄池之盟,可曾出言侮辱过晋国,与晋国争夺霸主之位,晋国四卿都对吴国没有什么好印象,现在吴国落难了,姬午死前要伐吴,晋国四卿自然没有反对。
临走前,赵无恤与弥子瑕畅饮,弥子瑕提出随行,赵无恤不明:“为何?”
“还想为晋国尽一绵薄之力。”弥子瑕道。
他隐约觉得公子朝所说的三家分晋不远了,为人臣子,便是不能阻止历史的发展,亦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大夫,若是有一天晋国如周室般衰弱,还请赵大夫看在与晋国同宗同系的份上,莫要欺凌晋国。”弥子瑕又道。
赵无恤诧异道:“温茂,赵氏一族皆是晋国人,如何会欺凌晋国?”
赵无恤不明,他自是不明,数年后,四卿内战,智氏被灭,赵家、魏家、韩家三家分晋,晋王无力阻止,而后周天子分封,赵族、魏族、韩族独立出来,分别成了赵国、魏国、韩国。
一声喟叹从弥子瑕口中叹出,赵无恤定定望着他,道:“莫说欺凌晋国,便是有人言语侮辱晋国一二,我赵氏一族皆不会放过。”便如吴国一般。
翌日,晋国大军出发,讨伐当日曾经出言侮辱晋国的吴国,弥子瑕坐在马车上,跟在后面。
到了越城,越王设宴款待,众臣相谋如何对付吴国,弥子瑕因为身有残疾,长途跋涉达到后,早早去房中休息,并未出席。
☆、第 66 章
酒酣意洽后,勾践一扫多日的阴霾,笑道:“未想俘虏来的人是赵氏一族的人,还请多加担待。”而后勾践又道,“赵公子赵温茂为何没有来呢,是对寡人还心有芥蒂吗?”
赵无恤一惊,拱手道:“禀越王,族人赵温茂长途跋涉来到越城,身体有些不适,外臣让他先去休息了。”
勾践点了点头,大笑了几声,又表示让赵无恤不要介意,赵无恤礼待有礼,便是自是不会。
“不知这赵公子在晋国担任何职?”勾践道,值得晋国发兵救他。
“并无官职。”赵无恤道。
勾践大惊,片刻道:“晋国真是泽被苍生,连一个晋人都如此相救,寡人还需多加学习。”
赵无恤礼貌的点了点头。
这时,饮酒的智瑶有些喝多了,他醉道:“这赵公子在我晋国虽然无官无职,却胜我晋国四卿。”
“哦?为何?”勾践起了好奇心。
“越王可曾看到他面具下的容颜?”智瑶一笑,带着一种轻佻。
赵无恤蹙起眉头,只听智瑶又道:“他乃是卫国弥子瑕。”
这一句话惊起四座,勾践道:“可是那个祸乱朝纲的弥子瑕?”
“正是。”智瑶道。
“那人不是死了吗?”勾践道。
智瑶一笑:“先王不舍他,将他掉包了出来,为了重新安排了一个身份,多年来侍奉于身旁。”
赵无恤眉头蹙了更紧,他这话几乎是说先王与弥子瑕有染,他冷冷道:“智瑶,在越王面前,没有根据的话不要随便说出来,以免误导了越国臣子。”
这时,其他三卿也过来帮说,虽然他们对弥子瑕没有好感,但是事关先王和晋国,这等宫廷隐晦之事,智瑶在越国一众臣子面前说出来实在不妥。
勾践望着下座,不再问,心中却觉得智瑶说的应该八|九不离十,一个君王处心积虑的将一个罪臣掉包了出来,不为私情还会有什么?更何况晋国以数十万军队相助,只为弥子瑕一人,实难让人相信晋国先王与弥子瑕未有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