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恤听到他突然又说到军备身上,嘴角鄙夷的撇了下,心道:果然是乡下人,说话一点逻辑性都没有。
赵鞅却因为弥子瑕的话心中一惊。
“齐卫鲁宋郑明明有实力围困我军,却只是在暗中行动,温茂怀疑他们是在等待我们弹尽粮绝,然后一举歼灭,而我们的辎重只怕在路中就让他们截了。”弥子瑕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赵无恤越来越听不下了,皱着眉头道:“赵温茂,你哪来的自信你得到的消息一定是真的?万一是敌军故意透露,扰乱我方军心呢?”
他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回来的赵氏偏族,懂什么军事?在卫国又能有什么达官好友?而如果他得到的消息是假消息,那么他后面所有的什么猜测也都不成立。
弥子瑕转头看向他,静默的眼神犹如浩海星空,他就这样看着别人,仿佛有种魔力吸引别人深入、信服。
赵无恤心中一跳,他旁边突然插到一个声音:“这好办,只要派人去晋国一问便知。”
这句话,让赵无恤醒悟过来,他这才发现竟然呆滞的看着弥子瑕许久。
“不行。”弥子瑕断然道,“一来一去,又要耽搁数日。”有这个时间,敌军已经准备好一切了。
“那你想怎么办?”那人也不爽这半路突然冒出来的赵氏偏族。
“家主,不管有没有人截了我们的粮草,我军将士都不能一直在郊外这么冻着饿着,臣提议我军拦了范氏和中行氏的粮草,已充我军之用。”弥子铿锵有力的道。
这严肃紧张的气氛中,突然传来一声“噗”的嘲弄声,众人齐发发的看向了发声的地方。
赵无恤唇角斜起一抹笑容,望着弥子瑕讥道:“说了这么多,原来是自己冻了饿了,却一副为将士着想的样子。”
赵无恤只觉得的此人一副做作骄奢、道貌岸然之态,真不知道他当初怎么觉得他可怜了?哦,不对,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才对!
弥子瑕微微蹙眉,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针对自己。
赵鞅淡淡了看了一眼赵无恤,道:“派人去齐鲁宋郑四国必经卫国之路好好探查,如果发现有押运粮草之人,就地截了。”
“爹——”赵无恤不敢相信赵鞅真的相信一个还没摸清楚根底偏族人的话,这一点都符合赵鞅多疑的个性。
赵鞅没有理会赵无恤,只是忙碌的对着属下一个个下着命令。
众人退了出去,赵无恤气鼓鼓的走的极快,弥子瑕让安山推的快一点,在他身后叫道:“世子——”
第一声,赵无恤没有理他,弥子瑕道了第二声,他才恨恨的转了身,瞪圆了眼睛看向弥子瑕。
弥子瑕纳闷的望着他仇视的目光:“世子,是小人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以往所有的年少轻狂都在岁月的磨砺、身体的残疾下,变得越来越淡薄,有时候你仅仅的一个示好就可以避免的许多事情,他当初为何倔强的偏要走那么多歪路?
赵无恤没有因为他谦卑的态度面色有所好转,相反,他自作多情地的听出几分嘲笑讽刺之意。
他怒的拧着两个眉头,讥道:“你哪有什么地方得罪我?我倒是怕我一不小心又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被你到父亲那告一状。”
弥子瑕愕然不解。
赵无恤从小被父亲孤立、兄长欺辱,这些成长环境造成他心中敏感,什么事只要稍有疑惑都会看成反面,尤其是这次赵鞅为了一个外人训斥自己和当众驳了自己颜面的事,这代表在父亲心里他连一个外人都比不上。
☆、第 47 章
“世子,你恐怕误会了,您送我裘衣,带我去吃饭,温茂感激不尽。”弥子瑕解释道。
赵无恤眼眶微红,却是哂笑:“有什么误会?你不就是见我爹不疼,娘又身份地位,看不起我吗?赵家的势利眼,我还不清楚?我从小就在这当中长大。”
弥子瑕微惊,没想到他有这样的身世。
“你走吧,我赵无恤就算再需要朋友,还不至于眼巴巴的热脸贴别人冷屁股。”他转过头,虽是坚定的话,却满是苍凉之味,不似一个未满二十的少年之人应该有的神态。
弥子瑕没有注意他的语气,只因他的话就面色陡然一变,惊讶的抬头望向他。
赵无恤敏感的以为他的眼神是在瞧不起自己,登时转身离去,弥子瑕刚想要叫他,他转了弯,就不见了踪影。
赵无恤?
就是他吗……
翌日,赵鞅安排将士分别去齐鲁郑宋四国,这一次突击状况非常良好,齐鲁郑宋显然没有料到赵军已然知道他们的谋算,赵军出其不意,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缴获了许多军资。
众将士在外面欢呼,人人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弥子瑕也受感染的嘴角噙着一抹笑,他转着轮椅到赵鞅面前:“赵大夫,范氏和中行氏还不知道我军已经把他们的军资缴获,如果我们明日再出兵攻打范氏和中行氏,定能事半功倍。”
赵鞅正在兴头上,脱口而出:“弥大夫所言甚是。”
弥子瑕身子猛然颤了下,赵鞅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幸好当夜所有的将领都在欢庆,没有听到赵鞅的口误。
弥子瑕对赵鞅拱手告退,转着轮椅,向自己帐中行去,他一转就看到正捧着一壶酒坐在将士周围豪饮的赵无恤,他年少力壮,正大大咧咧说着笑,与那些将士融为一体,完全看不出世子的仪态。
这样的人,到底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弥子瑕想。
也许是弥子瑕的目光太炽烈,赵无恤转过了头,一眼看到是弥子瑕,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沉了下去,然后猛然又回过头去,继续与那些将士畅谈豪饮。
弥子瑕回过神来,就又转着轮椅向自己帐中行去。
外面篝火通明,整个郊外只有弥子瑕的帐中孤灯袅袅的生着,帐帘被撩在帐顶一角,他默默一直坐在在暗处,看着外面的热闹。
赵无恤想要看看弥子瑕还看不看他了,他挺讨厌这样如芒在背的感觉,可是一转头,却发现那人只是安静的坐在帐中。
幽暗的帐内,看不清楚那人的面上表情,只是觉得那人静的仿佛要融入夜色。外面的喧闹,那里仿佛没有受到一丝干扰,如两个断层的世界般,一边欢腾,一边寂寥。
突然,赵无恤又升起了那种怜悯的感觉,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一直以来总是想要亲近弥子瑕,原来他身上有种自己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同类之感,他莫名的在第一眼见到弥子瑕,就觉得他和自己一样——
一样的孤单。
第二天,鱼白还在半空,太阳还未洒遍大地,郊外战场上就全是兵戈铁马的的声音。
醉卧沙场兵,众将士在一夜的狂欢后,仍然精力十足,上阵杀敌各个如狼似虎,比昨夜的饮酒毫不逊色,这才是血性汉子。
赵军没了后顾之忧,攻势猛烈,范氏和中行氏措手不及,节节败退,最后只得再往南方退去,逃到郑国边境,请求郑国援助。
赵鞅带着大军站在郑国边城下,一向文雅的人也被逼的破口大骂:“范氏、中行氏,亏你们还是晋国二卿,你们除了如过街老鼠躲躲藏藏的,还会什么?”
范氏、中行氏狼狈躲到郑国,所有的士气一下子变怂包了般,城下的赵鞅骂骂咧咧,不堪入耳,他们也只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如果能把范氏和中行氏骂出来,赵鞅也算是一种本事,可是赵鞅显然高估这两个曾经同朝为官的同僚,不是所有人都像赵鞅一样视声名如性命,这世界上更多的是惜命如金的人。
赵鞅骂累了,城门却纹丝不动,火爆脾气上来的他干脆带着赵军就在郑国边城外驻扎起来,他就不信了,范氏和中行氏能一辈子躲在郑国里?
范氏和中行氏还真的想一辈子呆在郑国里,因为范氏和中行氏的首领范吉射和中行寅其他本事不在行,脑子也时常抽风,但是非常会说话,他们把郑国那个年迈老矣,不消多久就要驾鹤仙去的郑声公哄的一愣一愣的,竟然答应出兵援助,并且一日三餐好吃好喝的款待这个晋国叛将。
范氏和中行氏在郑国好吃好喝的,哪还想和赵军打战,每天求佛拜神的只想佛祖保佑赵军早点回晋国,可是偏偏他遇上了是最会死磕的赵鞅。
“家主,这样不行,范氏和中行氏躲到郑国,他们在国内有供给,我们的士兵却不能再这样撑下去了。”赵鞅手下头号谋臣赵子卿终是看不下去了。
“那就直接攻打郑国。”赵鞅面上全是阴鹜。
赵子卿一惊,道:“家主,攻打诸侯国要向大王禀告。”
赵鞅眯着眼抬头望着风卷黄沙的边城,心中下了决定:“派人禀告大王,我们明日攻城!”
“家主——”赵子卿震惊,赵鞅这是先斩后奏,完全不等晋王的诏令了。
赵鞅转身离去,赵子卿震惊后赶忙追上:“家主,赵氏刚刚受疑,又做出这种事情,只怕家主回去后没法交代。”
赵鞅转头,面上却是诡异一笑,他赵鞅如此聪明,怎会没想到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