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子瑕知他定会怀疑,严肃道:“世子,这件事请务必禀告赵大夫。”赵鞅知晓他的身份,定会好好考量他的话。
赵无恤虽是疑惑,但是仍然点头。
弥子瑕拱手道谢,然后吩咐安山转头回帐,赵无恤却突然走到他身旁:“你吃饭了吗?”
弥子瑕愕然的抬头,显然没有料到他问这个。
赵无恤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何异样,现在这个时辰就是吃饭的时间啊,于是他执着的问道:“你吃饭了吗?”
“禀世子,还未。”弥子瑕怔怔道。
“早,我们去吃饭。”赵无恤抢过了轮椅,理所当然的推他往餐帐走。
安山一下子无措的看向弥子瑕,弥子瑕对他点了点头,他才安然的跟在两人后面。
餐帐中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士兵,寒冬腊月的,各个看起来还生龙活虎,朝气澎湃,散发着刚刚训练过的汗味,有的人干脆就打起了光膀,五大三粗的坐在席上大口口的吃着米饭。
也难怪,卫国地处南方,即使到了冬天,也存着一点暖意,哪能和晋国的冬天相比,那里到了冬天最冷的季节,就是立在外面一炷香,整个人都能冻成冰柱。
可是,弥子瑕与这些士兵不同,他在卫国呆了足足八年,早已习惯了卫国的一切,卫国的冬天对于他来说还是寒冬彻骨。
这些士兵看到赵无恤,也不起来行礼,想来是早已习惯了这公子哥明明有好的住处,偏偏喜欢和他们这些苦命的士兵呆在一起。
赵无恤递给弥子瑕一双筷子,弥子瑕接住,转头却是对安山道:“安山,你也坐下来吃饭吧。”
安山犹豫,赵无恤没有拘束的仰着脖子:“坐吧,你站着,我看着怪难受的。”
“是。”安山恭敬的坐在下来,低垂眼,一派拘谨的吃着饭。
赵无恤吃饭极快,仿佛只是随便扒拉几口,他面前的大碗就空了,而弥子瑕明明盛的只是个小碗,他的饭仿佛原封未动般。
赵无恤惊讶地望着他慢条斯理一口一口的吃着面前的饭,他的筷子几乎都不怎么碰菜,白饭朱唇,青青玉手,怎么会有人连吃个饭都这么优雅,如果忽略他本身的残疾,和带着面具不能窥见的半边面容,赵无恤简直会以为他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达官子弟。
也许是赵无恤的目光太过炽热,弥子瑕抬头,赵无恤立刻笑嘻嘻的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中。
弥子瑕低头夹起那有点秧了的青菜,这些菜都是很久以前从晋国带过的,那个时候保鲜技术还很差,就是人们把蔬菜放到比较寒冷的地下埋起来。
弥子瑕吃了一口,眉头就蹙了起来,舌尖全都是酸涩变质的菜味。
“不好吃吗?”赵无恤也夹起一个青菜叶,放在口中咀嚼,他一脸美味,没有任何异样,还迷惑的看着弥子瑕。
弥子瑕却放下了菜,继续扒拉他的饭。
赵无恤看他至始至终都再也没有碰过那菜,心里起了些不豫:“喂,你好娇生惯养的,前几天看你在风中冻的发抖,今天这饭菜又不合你口味?”赵无恤是同情他身有残疾还被父亲拉过来打战,可是他也见不得别人这般做作。
弥子瑕诧异抬头,赶忙解释道:“不是,我喜欢吃饭。”
“哪有人喜欢吃饭的?”赵无恤明显不相信他的话。
弥子瑕略微低眉沉默,夹起那半根青菜就放进嘴中,然后他每吃一口饭就夹一口菜。其实,他完全可是忽视这个不受宠世子的话,可是弥子瑕就是弥子瑕,恪守周礼,更重情重义,所以,他对待南子和公子朝的问题上,只因公子朝是他的朋友,他就尽力帮助。
下午
赵鞅来找弥子瑕,安山却为难的道:“大夫,家主现在身体有些不舒服。”
“他怎么了?”赵鞅皱眉道。
“好像是吃坏了东西。”安山道,心里却埋怨眼前人那个儿子非逼家主吃什么菜,搞得家主一回来就上吐下泻。
“让他好了之后,立刻到我帐中。”赵鞅交代。
“诺。”
“家主,你好些了吗?”安山进帐,蹲在弥子瑕身旁,担心的道。
弥子瑕面色惨白,青色眉头蹙起,手紧按绞痛的腹部,虽然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安慰安山:“没事。”
☆、第 46 章
“家主,刚才赵大夫来找你,让你好点之后就去找他。”安山道。
“嗯。”弥子瑕轻点头,“你背我上轮椅。”
安山心有不忍,可是弥子瑕面容坚定,他话到嘴边只能又咽了下去。
外面冷风一吹,弥子瑕腹中更加疼痛,身子也在微微颤栗。
“家主,也不急在这一时的,我们不如先回去休息?”安山还是劝道。
弥子瑕抿着苍白的唇摇了摇头:“安山,晋国不可以再走错了一步。”
到了赵鞅帐中,弥子瑕才好了一点。
赵鞅真是会享受,自己用火炉,别人的身体就是铁打的?安山退出去的时候,在心里不满的嘀咕。
赵鞅没有想到弥子瑕状态这么不好,几天没见,整个人一下子羸弱了好多,外面一阵风就似能把他吹走。
“齐卫鲁宋郑联手,是谁告诉你的?”赵鞅还是决定正事正办。
“我一位卫国好友。”弥子瑕不想把公子朝拖下水,公子朝能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他,是冒着叛国的危险啊,却只是因为担心自己。
赵鞅蹙眉凝思,片刻道:“消息可靠?”
“可靠。”弥子瑕坚定。
“好,你退出去吧,今天晚上开会,你有空就过来。”赵鞅道。
弥子瑕退出去的时候,赵鞅叫来了膳房中的人,询问弥子瑕吃了什么,弥子瑕毕竟是姬午看重的人,若是死在军中或是以后在姬午面前说赵军的不妥,总归对赵军不利。
结果膳房的人说今天根本没有送菜到弥子瑕帐中,是五世子带弥子瑕去餐帐吃的饭,一般只要是赵氏的幕僚都可以单独就餐的,餐帐只是给普通将士的,所以菜色往往也是最差的。
“叫无恤过来。”赵鞅沉声道。
赵无恤兴高采烈的过去,以为赵鞅要交代重要的事给他,正在暗喜自己将要受到重视,结果面对的是赵鞅的臭脸,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的他立刻站直了,低声呐呐道:“爹,你叫我?”
“世子就将该有世子的样子,不要整天和那些士兵混在一起,有损威严。”赵鞅黑着脸批评。
赵无恤低头认错:“诺。”
赵鞅望了望他,再道:“赵温茂这个人,你以后少和他接触。”
这下,赵无恤总算明白了,原来是赵温茂跟赵鞅告状了,好你个赵温茂,我真心待你,你转头竟然却和父亲告状,小人!
赵无恤在心里恨恨的骂着,面上却不敢表现一丝不满,只是低眉顺眼的应道:“诺。”
他在赵鞅面前用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诺”,豪门家族里,父子之情薄弱的跟张纸似的,这两父子也仅仅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礼仪。
赵无恤恭敬的退了出去,转眼面色就变了,恨恨的捏着两个拳头,在心里把赵温茂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问候完,他才想起,赵温茂的祖宗不就是他的祖宗,等于他把自己祖宗骂了个遍?
呸呸呸,他赶忙吐起唾沫,在心里一一向自家祖宗赔礼道歉。
这时,周围投来异样眼光,他面色陡红,立刻站直了身子,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走了过去。
晚上
“齐卫鲁宋郑联手,大家对此有何对策?”赵鞅问道。
“爹,齐卫鲁宋郑和范氏、中行氏无亲无故的,为何要帮助范氏和中行氏?”赵无恤对弥子瑕的消息完全不相信,又因为他在赵鞅面前告状,所有的好感都消失殆尽。
赵鞅沉吟,望向弥子瑕,弥子瑕开口道:“齐卫鲁宋郑是和范氏、中行氏没有交情,可是他们和晋国有仇,晋国的叛族,他们相助,也没有什么不可理解。”
“那为什么齐卫鲁宋郑不直接攻打晋国?”赵无恤又道,面色隐隐透出些挑衅。
弥子瑕耐心解释:“他们不是直接攻打过晋国吗?可是最后呢,徒劳无力而已,这次总要放聪明点。”
“赵温茂,没有根据的消息你知道在军中是什么罪?”赵无恤突然向弥子瑕挑眉。
弥子瑕不明的看向他。
“我是怕你从小就远离赵氏,不知道赵家军中的纪律,一心想要获得军功而编造假的消息,别到时候人头不保。”赵无恤幽幽然的恐吓。
弥子瑕面色不变,仿佛真的以为赵无恤是在担心他,转头道谢道:“谢世子,温茂知道在军中歪曲事实、混淆视听,耽误军情是什么罪。”
赵无恤一口气咽在喉咙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弥子瑕根本没有看到赵无恤的表情,继续道:“齐卫鲁宋郑都在援助范氏、中行氏,也就是说赵军现在四面环敌,要速战速决,以防不测。”
赵无恤翻了个白眼,他这不说的是废话吗?谁不想早点打完战,关键是现在根本打不赢。
“家主,赵军的辎重粮草迟迟没有抵达此地,不知您作何想法?”弥子瑕随着众人称呼赵鞅,其实以他以前在晋国的官职,虽然比不上赵鞅的位高权重,但是至少两人见面还是要客套一番的,现今这种情况,弥子瑕竟然完全成了赵鞅家中的幕僚、家臣,阶级岂止少了一两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