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等待一生之人,也曾是昆仑山风都吹不断的执念,忘川河水也洗不净的前缘——是他的红尘。
陵越右胸有一条斜长的胎记,与前世的焚寂剑伤一般无二,屠苏抬手轻轻抚上去,心中百味陈杂,陵越并未避开,只低头在他眉间轻轻一吻。一滴汗水顺着陵越的下颔滚落,被屠苏卷入口中,情火就此燃遍全身,一发不可收拾,两人相拥着摔进了暖香深处。
被进入的时候屠苏用力咬住牙关,手指绞紧了铺在身下的衣衫,只溢出几声粗重的喘息,陵越眉头深蹙,显也感到不适,却并未因此停下,只默默无言地包住了屠苏的手背。两人都觉得痛,然而相互占有的欲念太过强烈,无暇温存,亦无暇从容,仿佛唯有这样的痛楚方能印证一切。
爱是真,欲是真。思念是真,失而复得是真。眼前的人也是真。
他与他心意相通,素有默契,未想却连身体也可如此契合。没多久疼痛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来的快感,流遍四肢百骸,蚀骨难言。陵越的肩头布满汗珠,湿滑而滚烫,屠苏攀附的手渐渐失去力气,半闭着眼,在情潮中起起伏伏。两人散落的长发交织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彼此。
相思已入骨,情一往而深。苍天后土,四方诸神,俱为见证。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才终于结束,幻境里的繁花已然开谢了一回。
屠苏靠在陵越肩上,仍自喘息难平,陵越捡起丢落在一旁的衣裳,盖住他汗湿的脊背,惯常执剑的手指穿过乌发,将散乱的长辫重新束好。
待气息平复,屠苏挣扎着撑起上身,却觉腰间一阵酸软,手臂一滑再度倾倒下去。陵越适时地伸手揽住他,问道:“还好吗?”
“……无妨。”屠苏低声答道,耳廓已悄然红透,又见周遭虽仍是榣山景象,却已是春光消散,渐入秋凉。心底倏然一沉,便将郁璘身亡之事简略告知陵越,又道:“四周并无生门,不知如何才能出去。”
陵越微微摇头,道:“这个幻境因诛仙阵而起,乃是郁璘心念所化,它既已身死,再过一时三刻魂魄必将归于天地,届时幻境便不攻自破。”
屠苏闻言点了点头,道:“我也正作此想。”陵越拍拍他的手背,温声道:“等等便是。你也累了,先休息片刻。”
“好。”屠苏依言闭上了眼,浓重的疲意漫过全身,他无力多想,沉沉睡去。
深睡许久,忽然听见有人在耳边急促唤自己的名,依稀是陵越的声音,他想睁开眼,谁料梦境深处似是生出许多藤蔓,将意识向着深渊中拖曳,他蓦地一惊,强敛心神,挣脱时已是满头冷汗。
“师兄,我……”屠苏尚不知发生何事,只下意识地抓住陵越的手。
陵越见他清醒,似乎松了一口气,眉间忧色却未淡去,他松开搭在屠苏脉搏上的手,迅速替两人穿好衣裳,拾起佩剑,拉着屠苏起身,“情况有变,需尽快设法离开此地——”然而话刚出口,屠苏却双膝一软,歪倒在他身上。
“怎会如此?”屠苏这才惊觉丹田内空空如也,周身灵气仿佛正在一点点流失,顿时面色骤白。
“你的灵力很弱,先别说话。”头顶飘起了绵绵细雪,陵越看了一眼,不由分说将人负在背上,大步向前走去,“我们都猜错了。从一开始,这已是诛灭之阵,会吞噬其中所有生灵,随着阵法一同湮灭。”
屠苏闻言心头一沉,只见幻境中的山水已非先时模样,转眼间木叶落尽,雪覆冰封,正是万物凋敝之象。这是洪荒以来三界中第一杀阵,一介凡人之身如何破得,屠苏灵力失了大半,渐感不支,只低声问道:“可有办法?”
“尚不清楚。不过,你看——”陵越沉声说着,抬手向前一指。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虚空,幻境濒临毁灭,脚下却凭空出现了一条长路,延伸向迢遥的远方,那里隐约有着光亮,像是一道生门。“莫非是……”屠苏道。
“许是一线生机。”陵越手握长剑,脚步陷在雪中,踩出深深足印,不觉间已渐行渐缓。
屠苏浑身虚弱无力,却也察觉有异,轻声道:“先放我下来……我不愿拖累于你……”
“休要胡言,我怎能弃你不顾。”陵越冷声斥道。谁知又走出几步,他忽地胸口一窒,幸而及时将长剑在地上一杵,才不致令两人双双摔倒。屠苏见他脸色苍白,鬓边冷汗涔涔,忙道:“师兄,放我下来……或许还能留得一人性命……”
陵越缓缓摇头,道:“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今日若换作是你,可愿舍我独活?”
屠苏心中豁然通透,顷刻间便已释然,他一缕魂息曾历遍生关死劫,勘得破天意,只勘不破情义二字。对陵越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明白了。”屠苏无声一笑,叹息般说道。
冰雪如刀,将一切生命无情扼杀,白茫茫荒野上空无一物,每跨出一步,身后足印即刻便被抹平。陵越越走越慢,到后来几乎寸步难行。
屠苏静静伏在陵越背上,看着他深锁的眉头,忽然想起一些年少旧事,“幼时被罚面壁,身染风寒……师兄也像这样背着我……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陵越勉力一笑,摇头道:“你长大了,师兄背不动你。”
长路尽头的光亮逐渐开始黯淡,屠苏闭目一叹:“真的出不去了。”陵越终于停下脚步,伫立在风雪中,却什么也没说。
“师兄,你也累了……不走了,好不好……”
“……好,不走了。”陵越将他从背上放下来,长长舒了口气,两人彼此依偎着坐在雪地里。
体内灵力所剩无几,单衣难御严寒,雪风刮在身上犹如钢刀一般,屠苏双手轻颤,嘴唇冻得发白。“倘若可以,师兄……真想和你再回一次思过崖,回一次乌蒙灵谷……漠北江南,山川万里……”屠苏闭着眼靠在陵越肩头,断断续续道。
陵越揽住他的肩膀,两只同样冰冷僵硬的手紧紧交扣在一起,“我答应你……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阵法就要散了……”百里屠苏道。
陵越抬头望向天际,只见雪花浩浩荡荡洒落下来,在两人头上积起一层白霜,忽而心中一动,笑道:“如此,你我也算白头偕老。”
屠苏听见了,唇角亦牵起一抹微笑,不知想到了什么,那笑意竟十分安静悠远。他披着满身薄雪靠在陵越怀中,像是寻到了毕生的归依,终于坠入一场好梦,天地皆已远去,他再也无力睁开双眼。陵越低下头,在屠苏发顶轻轻一吻,无声阖上双目。
榣山的春光已经凋谢,大雪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一切掩埋。却有一滴泪水悄然滑下,自两人交握的指缝间蜿蜒淌落,溅在冰雪之上。
那一瞬,虚空中天音奏响,冰雪中开出繁花,幻境陡然坍塌殆尽,化作无数流光飞散开去。
☆、情至深处无怨尤
诛仙阵灭,昆仑之祸就此平息,陵越和百里屠苏却全无踪影。待紫胤循着诛仙阵消逝的迹象找到他二人时,已是三日之后。
北荒之隅,不周山下,风起天末,万物萧杀。群龙盘踞的不周山主峰上雷云漫卷,强大的灵力壁障阻绝着一切生灵的靠近,山脚下环绕着黑色砂砾汇成的乌海,苍白龙骨横亘其上。陵越和屠苏就栖身于乌海附近一处山坳中,其时北荒已经开春,碧油油的野草自砂石间隙里顽强地生长出来,在身畔起伏成一波绿色的细浪,两人紧紧相偎,头靠着头,仿佛正在做一场恬美的长梦。
红玉随在紫胤真人身后,远远看到这一幕不由暗自心惊,轻声道:“苦寻许久,不想竟是在此……主人?”
紫胤默然不语,走上前去伸手虚按二人头顶,片刻后,方眉头舒展略一颔首,道:“尚有一息未绝。”
“真是万幸。”红玉松了口气,“诛仙阵威势足可毁天灭地,虽被破去,两位公子身处阵中也实为凶险,所幸吉人自有天相。”
紫胤以自身法力护住二人真元,负手而立,垂目看着这两个徒弟,忽而沉沉叹了口气,“陵越体内灵力尽失,却并无大碍,静养一段时日便可。只是……屠苏身中煞气原不稳固,经此寂灭之阵,命魂已经开始枯竭。”
“……!”红玉不禁心中一凛,倒吸了一口凉气,“主人的意思是,太子长琴的魂魄正在消亡?”
“亦可说是焚寂剑灵被毁。”紫胤转过身去,看着远处直插云霄的不周山,“举凡世间生灵,其命魂都有寿限,随着轮回转世而来往于三界六道之中,直至油尽灯枯。屠苏的命魂来源于仙界,曾被强行分离,遭焚寂长久禁锢,又经历过血涂之阵,本已耗损极大。重生之术虽可令魂魄归位,终究无法使命魂之力回复如初。”
红玉见闻广博,当下已听得明白,便道:“即是说,命魂寿数耗尽,便会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无法再入轮回……”
紫胤并未说什么,只是无声一叹,红玉抬眸看去,只见他神情依旧清冷,眉宇间却依稀有不忍之色。紫胤早年修成仙身,无所欲,无所执,红玉伴他左右数百年,深知他若于世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牵挂,便是这份亲如父子的师徒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