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们就驶进桐城路,隔着一排排的松树,远远的可以看见蓝皮盖的仓库顶。仓库周围是大片的林地,被他们行的东西向的路和仓库所在的南北向的路切割开来。周霆琛放慢了码数,郑重道:“观察那个仓库,你只有车驶过的时间。”安逸尘知道周围可能存在的危险,便点了点头,警觉的竖起了每一个毛孔。视线逐渐绕出浓密的枝叶,硕大的仓库腾了出来。借着黄昏的光,安逸尘仔细搜寻着蛛丝马迹。“仓门被锁住了。”“没有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没看到有人埋伏。”周霆琛闻言就要放弃此处,突然听得安逸尘自顾自的呢喃:“树丛里好像有个人...”不等他思考,安逸尘无比清晰地喊了出来:“不,仓门前有车辙痕迹!”
流水线条的黑皮福特车,在路口松松打了个转,很随便的往北边去了。行了几百米,周霆琛把车停到了隐蔽处,二人下车小心翼翼的向前步进。到了这个点,上海的天色就堕的特别快,刚才还是晕黄,几分钟后却已昏暗。安逸尘边走边感概道:“若是再晚一点,我势必发现不了破绽。”二人移到了林子的边缘,躲到树后观察前方,周霆琛看不真切,便问道:“埋伏的人在哪?”安逸尘极尽目力,还是摇了摇头:“太黑了,完全看不见。”周霆琛思索了会儿,排除了各种方案,道:“要想看到仓库里的东西,只有从外面的人身上取到钥匙。你左我右。”安逸尘一惊,连忙拦住他:“开了门又能怎样,我们进去不会被他们发现?里面有一辆大货车,也许还有无数个杀手,什么都没有看到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周霆琛陈述性的说着他的决定:“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趁乱查看情况,顺便跟着他们回去进一步探看。”安逸尘闻言,难以置信地咬着牙:“你疯啦!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他扭头看向另一边,又道:“我们对调。”周霆琛却没有太多反应,往前试探着迈出了一小步:“别做无谓的赌弈。森下洋行与将军府势同水火,他们的人多半认识我,黑鹰独来独往,他们不会猜到还有你。”没等安逸尘回话,他一个打滚翻进了对面的林子里。安逸尘无奈,只好依法炮制。进了对面的林子,草木压在他身下悉索作响,他赶忙戒备的伏起,怕有人发现了他。听得没异动,他拨开树枝匍匐移动。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身后有凉气逼来,他下意识转身跨腿劈了下去,那人大约只想确定他的身份,没过多杀意,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机敏,那人猝不及防,被踢中肩膀重重地摔了下去。安逸尘迅速踢开他脱落的□□解决了他,确定周围无旁人后,便伸手到地上人的腰间掏钥匙,然而只有几件寻常之物。他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收拾好心情,他蹑脚埋伏到厂门前的树后看向周霆琛那边。见对面树影婆娑,人影憧憧,他心中担忧,忙将枪口对准那边。突然听到物体砸到树干上,激起枝叶沙沙回响的声音传来,他心提到了嗓子眼,见黑暗中一对熟悉的星眸一闪而过,他暂时安了安心。目光紧追着那人若隐若现的身影,直至他停止在和自己对称的位置。周霆琛也看到了他,二人不约而同地比了一个“一”的手势,不禁都有些错愕。周霆琛很快捏起一把钥匙,光线在那银白的金属上注成一轮月亮,亮得刺眼,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周霆琛从对面走来,他知道他要去开锁。他突然很想很想走过去,拉起他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罢了罢了。既然改变不了他,那便支持他,全心全意地襄助他。
☆、桃枝灼灼12
周霆琛走到门前,蹲下将钥匙□□朝下的锁头。那是铁链锁,矩形的铁环横竖相扣,一节一节拼出一米之余。扭开了后,他捏着锁头小心的将链子一圈一圈抽出,绕到自己手上,努力不让它与铁门相碰。抽完最后一节,他慎重的把链子安放在地上,勾着把手缓缓拉了道缝。铁门吱呀的厉害,一瞬间厂内的吵杂在拉动中起,又在拉动中收。周霆琛知道不妙,抓紧时间向里望去。可无数的手电筒交错的照着,刺的物品都失了真。有人举起一个手电筒向他照来,随着光斑的越移越近,周霆琛果断掏出枪来向光线来源射去——光圈掉落下来,砸在地面又弹起,将他全身照了个遍。。隔着铁皮门,周霆琛感到里面有力量隐隐作动,他当机立断,随便往里射了几枪,转身就跑。在他调头的一刹那,里面有人歇斯底里地吼到:“是黑鹰!杀了他,杀了他!”一瞬间身后如雷声滚滚,不知有多少人正推门冲向自己。周霆琛不给自己怯懦的时间,一边狂奔着,不时还回头给他们几枪,又跑过了两条道,他见机滚入了林中埋伏,骤然失去目标的杀手们,一时放慢了脚步,同他小心周旋。与此同时,安逸尘将一具靠着自己这侧的尸体偷偷拖到身边,换上他的衣服,低着头进了仓库。里面已经全开了灯,他一进去,立马有个人威风凛凛地问道:“什么情况了!”安逸尘盯着他的鞋子,猜测他的身份,说道:“组长那边已将黑鹰包围,组长判断这次没有问题,便派我先回来报告。”那人闻言怒摔手中茶杯,狠狠骂道:“钱洋这个蠢货,还真他妈自以为是!我们派了多少人都没用用,他就靠他的一个组,就没问题?”他恨恨地骂完,突然想起了什么,平静地说道:“你把头抬起来。”安逸尘闻言一惊,只能乖乖的抬起头来。那人锁着眉头看了看他的脸,突然一把把他推到其他人面前:“我不记得我有见过他。谁认得他?”里面人面面相觑,都在摇头,安逸尘自觉在劫难逃,连忙开口解释,突然有一爽朗的女声响起:“我见过他,车里他就坐在我身后。他是A组的,B组的不认识他也不奇怪。”那人闻言点了点头,指着B组让他们出一半的人协助抓捕周霆琛,安逸尘退到了那个女子身后,闵茹道:“你也别闲着,去那边帮忙干点活。安逸尘点了点头,朝木材堆放处走去。他见周围工人皆将木头劈了开来,倒出里面黑乎乎的块状物体,又小心的将他们存放入木头箱子中。安逸尘往那块瞥去,那种规格的箱子成山成海般紧实地堆在一起,硕大的仓库,竟被这东西占去了一大半!这时有两个工人在小声交谈,商量上批鸦片和这批鸦片摆放的问题。他脑中訇然作响,差点失了意识:原来上海的鸦片生意,竟有这么多都出于森下洋行!正呆愣着,闵茹看似无意的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拾起一块作废的木柴细细打量,周围人见她这样也都没有在意。安逸尘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闵茹尽量简短的表达:“洪帮派我保护这趟交易。其他的稍后再跟你细说。你这是做什么打算?”安逸尘道:“我只是要查清这次交易内容是什么。你都清楚?”闵茹思考了一下:“知道四五分吧。待会我还要和他们去森下府,能帮你探索到更多也说不定。”安逸尘道:“我和你一起。”
很快仓库内鸦片都安置妥当,领头人派人开走货车,催促闵茹他们准备离开。正好有一杀手捂着手臂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给黑鹰逃走了。”安逸尘听了暗自放心,领头人虽很气愤,但结果大约也在意料之内,没过多责难,继续对其他人道:“我们先走,其他人各自回家。”闵茹,安逸尘和另外两个人坐同一辆车,到了森下府,安逸尘给闵茹打了个手势就悄悄闪开,无人注意他的离去。一行人各自行事,其中一人转头对闵茹说道:“多谢一路上闵小姐对我寸步不离的保护,我在此向您,向洪帮表示谢意。今天闵小姐就安顿在森下府吧,一路舟车劳顿,想来肯定累了。”闵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也不纠缠,微笑着答道:“宋老板真是客气了。不过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不方便留在这里,还请你们见谅。”领头人万昱也开了口:“闵小姐见外了,既然闵小姐有去处,我们也不强留。那么三天后我们再见。”他们握手告辞,闵茹便转身向大门走去。那二人看了眼闵茹的背影,才向里走去。
走到转角处,闵茹一个闪身没入了黑暗中。万昱走的好好的,又不放心的回头,正好门口有一女子走过,他以为是闵茹,终不再疑心。
闵茹伏在车库后,见他们不再回头,便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二人转了几个弯,进了后院。院落是半中式的设计,不只是出于革新的思想还是什么,圆形的院门被凿的极小,还用青灰的砖石贴着洞围装饰了一圈,远远看去就像白墙青瓦上的一个污点。两个警卫两边夹着,她看着都揪心,真担心稍胖一些的人会挤不进去。绕到一边,她准备翻墙进入,后退了几步,想借着奔跑的惯性越过这面墙,刚摆开了姿势,胳膊突然被谁抓住了。她条件反射地一记肘击,猛地瞥见不是旁人正是安逸尘,赶紧松了力气,拉着他到墙角躲了起来。“在里面?”安逸尘问道。闵茹点了点头:“他们以为我已经离开了。你哪儿去了?没人发现你吧。”安逸尘瞄着周围道:“我把森下府基本上逛了一圈。这下我们终于有了森下府的地图了。”闵茹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是你,不是我们。”安逸尘闻言五味杂陈,说不出话。闵茹突然道:“你一进院子,就能找到他们。我在外面帮你把风。”听了这话,安逸尘心中更不是滋味,拽着她的手臂,半强迫性的说道:“从前我们一起行动,哪里分过彼此。就算我如今和你不再是名义上的搭档,但在我心里,我的身边永远站着你。”闵茹被他的热忱堵住了嘴,不再多话,像以前一样由安逸尘把她送过墙壁,她再接应安逸尘过来。二人确定安全后,小步前进,避开巡视的警卫,伏在花丛中,此时的他们离内屋及近,却不会有人发现。大约森下他们觉得此处绝对安全,连门都没关,正让他们看清了屋里光景。屋内有三个人,其中狭长脸上棱骨分明,事不关己坐在一边的便是森下龙一,虽早在资料上见过他的模样,见到了本人才知道有的人的精明是刻在骨骼上的的。闵茹看着另外两人,低声道:“秃着头,就是在仓库里怀疑你的那个,叫万昱,是日本人,从小在中国长大,所以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鸦片交易都是由他负责,是森下的心腹之一。另一个,是商州英国领事馆的一名使者,叫宋智达,鸦片交易的源头便是英国,他们开设那么多领事馆的一层原因就是如此。”安逸尘没想到中国鸦片交易竟然牵扯到英国这个大国,顿时毛骨悚然,闵茹瞥见他如此,噗哧一笑:“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接触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我发现还是杀人最简单。”这时屋内背对着他们坐着的万昱起了身,走到一边拿出一个密封的箱子,小心的放在桌上打开,一瞬间三人的脸上都被映的金光灿灿,宋智达礼貌的起身,核实了金额,关好箱子把它移到自己这边,向森下龙一拱手作谢。森下却不被他的喜悦感染,只抬了下眼皮,含糊的点头作为回应,他见状有些尴尬,万昱立刻接过话题:“宋老板还道什么谢,我们两家合作了那么久,彼此怎样,心里不都清楚嘛!”这时森下慢悠悠的开口:“上海是中国的经济命脉,若我们控制住此处,那对我们占领整个中国都有极大的好处。现在我们靠鸦片生意收拢了上海四五成的资金,只要我们再多两成,便有资本断绝他们的军火交易,轻松夺下这块土地,管他多厉害的军阀,都不堪一提。”宋智达微微一笑:“听闻先生对如何增加这两成早有打算,不知具体是?”“大世界,金楼,昌玉隆等名流商务会所,按原计划统统开始。尤其要把沈之沛拖下去。”宋智达没想到他这么狠绝,摇了摇头:“把罂粟混入饮食中,让他们无意识的吸食,太过有违道义,不单是我们两方生意人的事,日英两国都会受到国际上的谴责。况且鸦片利润本就是不断滚大的,只可能增加不可能缩小。我们只要局部做一点功夫,再等等,应该就可以增长两成。”森下闻言拍着宋智达的肩膀哈哈大笑:“怕国际谴责?你们英国都把这种罪恶的生意强行施加给了多少国家,早就被骂成一片了!一不做二不休,这个世界上,只有绝对地位,你才有资格定义什么是正义!成大事者不能手软,我们日本都有这种魄力,你们泱泱大国,岂会比不上我们?”宋智达讪讪道:“这么大的事,我们必须上报给英国政府,要促成此事,贵国也得帮忙啊!”森下龙一点了点头:“该方案已经被我们天皇认可,我们自会联系你们首脑进行洽谈。如果必要的话,可以再拉德法入伙。”万昱此时站起来帮宋智达解围:“这等大事,也难怪宋老板难以接受。今日的话就谈到此,反正我们两方友谊长存,等下次我们亲自去商州拜访你们再细谈。宋老板就在我们府中休息,在上海玩两天,我们再护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