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今天港大难得放一天假,学生们却全都去大街上抗日□□了。不过你放心,我没去。虽然……我是真的想去,想去□□,想去轰轰烈烈地闹一场。可说到底,我还是不想让你担心。后来意料之中的,不到三个时辰那些学生就全被抓了起来,关进了警署里。他们其实早就知道结果的,但就算知道,他们还是这样做了。大姐,明知是死仍一意孤行,明知结局惨烈仍飞蛾扑火,是不是很傻?我也觉得傻。可是,他们是战士啊,是这个中国的战士啊!……
战士总归,是要有些傻的。
那天下午落着冷雨,我湮没在人群里,看着港大的老师们齐齐在警署前跪下,低下头求治安队长放了不知法纪的学生们。那可都是平日吹胡子瞪眼的老学究啊,是挺着脊梁骨从没有弯下来低声下气求过人的老师啊!可现在,他们全都淋着雨跪在泥水里,平日整洁的西装也都泛皱泛湿。大姐,我真的难过,光看着,心里就疼,疼得厉害……写着写着就落泪了,弄脏了这张明信片,大姐,对不起啊。
这回就先写这么多吧,我要赶去上课了。算起来,那些在混乱中被射杀的同学,今天刚好是头七啊……可是大姐,我总觉得,他们的魂,回不来了。”
“阿诚哥,好想你以前给我买的黑莓蛋糕啊。港大的伙食很糟糕,不过,老师总是会给我偷偷开小灶。等我回来了,你记得再带我去买一回啊!这回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排队了,咱俩一起排!怎么样,我够义气吧?”
“大哥,算算我们有四五年没见面了吧?到时候见面了,我的身高准会吓死你嘿嘿!现在我长大了,你可不能再动不动就伸手打我了啊!还有啊大哥,当初我偷偷跑去读密码学的事情,你是不是老早就发现了?……不管是不是,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你们担心了。这里的老师教得很棒,我也受益匪浅,想来回家后,‘明台’已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而不是什么都需要人照料的明家小少爷了。大哥,你看,我说过要赶上你的,现在,我就快做到了。你,欣不欣慰?”
“阿诚哥,艺术课的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项课余作业,让我们去画海滨风光。当年你教我的画画技巧派上用场了哎!这次作业评分,我拿了年级第三。等我回来了,你记得再教我把那幅没画完的油画画完啊!记得,还要再像小时候一样,陪我聊一整夜的话……”
“大哥,香港这边又下雨了,上海那边怎样?……这几天在雨中跑步,没想到发烧了,老师给了我一天假期,让我尽快恢复过来。大哥……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你。下雨的时候,也好想你。你是不是觉得我烧迷糊了?那就当我烧傻了吧。这样,我就可以把好多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了。大哥,我们有五年没见了啊!我是真的,真的,好想见你,想得发疯。我还想见大姐,见阿诚哥,见阿香姐,还想见好多人。大哥,男子汉是不能软弱的,可是我好想家,我好想回去……我去过柏林,去过慕尼黑,也去过巴黎(有次我偷偷去找你,可是你去尼斯出差了,没能见着),可对我来说,还是上海最漂亮,最让人安心。这辈子,如果要死,我也希望死在那儿,死在你们身边。
大哥,我们这的雨刚刚又大了些,就像在慕尼黑那会儿,下的滚滚雷雨。你那边,有没有听到下雨的声音啊?如果听到了,记得,那就是我在说想你……”
寒来暑往,自春徂秋的,明台在每日的训练中早已忘记了时间,只靠着母亲的怀表,还有每周一次的写信,来安慰自己疲惫的心房。
大哥送他的那把毛瑟枪他不敢轻易拿出来,在离开柏林时就藏在箱底的暗格里,也亏得如此,老师他们才没能查出来。
这天,他练枪时发发十环,恰巧路过的王天风看见了,微微点头,“不错,有进步。”
这几个月下来,虽然表面上二人还是争吵不断的,但明台也知道老师是为他好,是为了民族大义好,再加上那人也的确有手段,有值得让他敬畏的地方,所以他心里面早已把王天风当做了自己真正的老师。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徒弟?”明台得了夸奖,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笑意。
王天风见他如此,走上前拍了下他的头,“就知道得意忘形,忘了这几个月晚上我是怎么训练你的了?”虽是责备,却也带着难以察觉的宠溺。
明台朝他吐了下舌头,一点都没有尊师敬长的意思。
郭骑云一看如此,气不打一处来,“教官,他浪费子弹!”都已经发发十环了还练毛个练?
“没事,他想练就让他练去。”王天风顿了顿,“以后明台用子弹,不受限制。”
“操!”郭骑云向来与明台不合,这会儿暴脾气一冲上来,不由得说出了脏话,被王天风狠狠一瞪后又畏缩着低下头去,不敢多说什么。这他娘的差别也太大了些吧?!
明台在二人走后,扬起嘴角笑了笑。似是这几月的机械生活,没有在他身上落下半分麻木伤痕。
下午,王天风坐在门前阶梯上,剥着橘子。
“生死搭档?”明台瞪大双眼,而后整个人都像被点燃般从地上跳起来,眸里的神采耀眼得不可方物,“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好的事呢?哎哎哎老师,我的生死搭档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太丑的我可不要啊!”
“放心,不丑。”王天风咂咂嘴,又拿了个橘子,顺带帮明台剥了个。
“那男的女的?”
明台看着王天风,眼里那点希冀的小心思一览无余。
这个孩子啊,从来不会对自己加以掩饰。这该怎么当个伪装者?……王天风望着他,眼里浮浮沉沉的,可嘴里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女的,你放心。”
“太好了!老师,还是你对我够义气!”明台压抑住自己的激动,紧紧抱了王天风几下。
“别开心的太早……”王天风看着青年,神情严肃,“你的搭档,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事实证明,王天风是对的。
于曼丽,也就是明台的新搭档,比军校里那些个男人还要厉害几分。明明脸蛋清秀得很,双眼也如飞燕般乌漆灵动,可偏偏,脸上总是带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于无形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明台起先还尝试跟她搭过几次话,可人家小姑娘压根就不理他。没办法喽,只能慢慢来了。
训练营的舞会上,明台成功地打败了一向在打斗中从未输过的于曼丽,成了生死搭档的组长。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于曼丽开始对他稍微好了点,不像以前那般冷淡,这让明台暗喜。
一天,王天风的办公室里。
“老师,这是我拟定的,生死搭档学习计划表。”明台站得笔直,向王天风呈上了文件。
“你的学习计划,是由学校来决定的,而不是你自己所能决定的。”王天风起身倒了杯茶。
“可是特殊人才该有特殊待遇!”明台不满。
“你觉得,你很特殊?”
“不是我,是于曼丽!于曼丽是一个女孩子,资质一流,可她总是很忧郁,很不开心。作为她的搭档,我希望能够改变她的状态,让她变得快乐。”军人挺拔的身姿下却是胡闹的话语。
王天风倒茶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拿着茶杯走到他面前,“哦,那你说说,你的新计划是什么?”
“其实很简单,只要老师一句话。”
“好,你说吧。”王天风喝了一口茶。
“老师,我要请一个星期的假!”
“一个星期?干什么去?”王天风停下打电话的动作,抬起头微微诧异地看着他。这小子大半年来从没喊过苦喊过累的,这会儿又怎么回事?
“我想带于曼丽,去维也纳。”明台耿直地说出心中所想,似是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噗!——”王天风口中的那口茶就这样直直喷了出来,洒得明台一身。“咳咳……”他反应过来,盖上茶盖,拿出手帕擦了擦手,“你刚刚说,要带她去哪儿?”
“维也纳!”明台的背挺得更直,“我就带她去一个星期,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准假就行!”
“你……你,你为什么,要带她去维也纳?”王天风的声音有些沉,面色上却看不出来,明台也就微笑着回答了下去,“去度假!我觉得带她去维也纳度假,能促进我们的友谊,增加我们的信任,利于今后更好开展工作。”
“哦……所以你,你就打算带她去维也纳。”王天风走来走去的,似是心绪起伏波动很大,嘴角的笑意也一点点冷却下来,偏偏明台还没发现。“那你,为什么不去巴黎呢?”
明台见老师有批准的希望,眼睛一亮,“法国气候太阴冷了,不太适宜。而且我们家在维也纳郊外有一栋别墅,从经济的角度考虑,我也觉得去维也纳比较划算。”
……
“够了!”原本还“平静”的王天风一下子怒气爆发,把手里的文件往他脸上甩,“够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这里不是灯红酒绿的百乐门,也不是任你来去自由的跑马场,这里是军校!去维也纳……”王天风指着明台的鼻子破口大骂,“我看你像维也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