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窗外是灰蒙的天色。明台从床上起来,看着厚重的阴云,久睡的大脑一时未清醒过来。柏林很是阴冷,下雨时更是如此。
而今入了冬,寒意透过毛衣渗到背脊里去。
明台打了个颤,被冻得反应过来,迅速套上了衣服。
今天没课,埃里克坐在他最喜欢的壁炉旁吃着面包,手中是厚得跟砖头一样的《存在与时间》。
“马丁·海德格尔?”明台一边刷着牙一边含糊不清地开口,“埃里克你还研究哲学哦?”
“你难道没听说过哲学可以为具体科学提供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指导吗?”埃里克咬着面包,没抬头看他,“你的早餐在桌上。友情提醒:由于你三个月没交房租了,所以早餐分量从今天开始减半。”
虽然埃里克看起来很像个书呆子,但明台不得不承认,他的烹饪技能比他的密码学天赋还要出色!也正因如此,他俩的所有伙食都是交由埃里克来负责的。
“埃里克!你不能这么无情!”明台一听他的话,连脸都顾不上洗就从卫生间里跳了出来,“如果没吃饱饭,我会没力气研究课本的!”
“可是Mathison,我已经替你交了三个月的房租了。”埃里克终于把目光从腿上的书本移开,抬起头看他,“你的生活费呢?”
明台一顿,有些难以开口。
当初他花了大量金钱买了密码系的一个名额,生活费本就所剩无几。在那之后,他又买了一大叠的密码学书籍——现在还堆在他的屋子里。
这样算下来,生活费已是少得可怜了。
他很早前就有想过去打工,只是哪怕已住了半年,德语仍不到家,再加上那本高阶课本把他搞得精力尽失,所以到现在仍迟迟未出门找副职。
“埃里克,你我可是革命友谊 ,你不能不顾弱小阶级啊!”明台假装揩泪,努力地装出一副可怜样,继续开了口,“大不了,我替你洗一个月的碗和衣服。”
“可按照我们的分工协约来看,这似乎是你在半年前就该开始做的?”埃里克似笑非笑,一双绿眸看不出神情。“算了,这次先饶了你。不过如果新一年还不能补上费用,那你就别想吃到我做的牛排和料理了。”
“好好好!”明台大喜过望,奔到餐桌旁叉起一块肉就吃。等过了年,大姐应该就会给他打钱了。到时,生活费就可以不用愁了!
这么想着,明台嚼得格外津津有味,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他又拿起牛奶喝了口,余光一瞥刚好瞧见餐桌上的电报。
“电报?给谁的?”他拿起来随意地看了看信封。
“哦,忘了说了,是从慕尼黑寄过来给你的,今早送到的。”
“给我的?”明台一愣,随即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刚拿着面包蘸奶油的手,咽了一口水小心翼翼地把那信封拆开。
如果是从慕尼黑过来的,那只有可能是汉娜给他的。当初他给大哥大姐留的地址,便是汉娜的处所,临走前更是叮嘱过她任何信件转寄到柏林的这个地址便好。
想起来,前不久他刚发了封电报给大姐,说圣诞和春节都不回去了。
莫不是,是大姐发回来骂自己的?
明台笑了笑,把里头的纸抽了出来,出乎意料地全是英文。
然而不过一瞬间,他的全部注意力就被电报最下角的署名给吸引了。
“Low Ming?Low Ming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台夸张地捶地大笑,嘴巴都快要如土坯般碎裂了。
“明台,小声点,不然伊莉丝太太又要生气了。”埃里克好心地提醒他。
伊莉丝是他们的房东太太,因为患有很严重的失眠症,所以一天中有18个小时都在床上度过。当然,或许其中只有8个小时她才能真正睡得着觉。
也正因如此,伊莉丝太太对噪音非常敏感,更可怕的是,她还有非常严重的起床气——或者可以说,是“睡前气”。
“Mathison!!”楼上传来了一阵怒吼,“你再发出那像猩猩般的笑声,我就把你拎起来从屋子里扔出去!扔到阿基米德浴帽上的阿莱奇冰山去!”
伊莉丝太太总喜欢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没有谁能听得懂其中具体含义,但是大家都知道那些是不太好听的话语。
明台做了个用纸条封嘴巴的动作——尽管这一切只有他和埃里克能够看到。“知道啦伊莉丝太太,我会注意的。”
伊莉丝太太最是嘴硬心软,他从来不怕她的威胁。
“怎么,是家人寄给你的?”
明台快速浏览了下电报的内容,眼眸中的光彩一点点地亮起来,又一点点地变得柔软,像是阴云之上的细碎阳光,都落入了他一人的眼里。
化成了,比贝加尔湖还要清澈纯净的粼粼波光。
他小心地把信收起,按原样折好,放入口袋中,嘴角的笑容不似初时那般夸张,带着内敛的喜悦,“嗯,是我大哥寄给我的。说是今年圣诞,会和我的另一位哥哥来慕尼黑跟我过。”
埃里克是知道他那些事的,不由得扶了扶眼睛,“那你不是还要做很多准备工作?”
明台开始吹口哨,“是啊!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怎样,能见到他们,这就足够了。”
“什么时候走?”
“我等会儿去车站看看这两天的车程安排,如果可以的话,大概明天就走吧。”
埃里克思索了下,随即站起身来,在一室暖气中走到自己的书架旁,抽出一本《金融学讲义》扔给明台,“暂时借给你了,不要谢我。”
“我的天埃里克你怎么什么都有?!”明台翻了翻,第一页的序言就讲明这本讲义出自慕尼黑大学,“厉害,我算服了你了。”
这么一来,他就可以在火车上自学金融学的知识,哪怕大哥问起来,估计也可以勉强应答。
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半年过去了啊。
不知道大哥,还有阿诚哥,如何了?
……
☆、五/Night in the woods
BGM:Glassy sky (搭配食用风味更佳)
GERM48P016 1934.12.20 慕尼黑
“大哥!阿诚哥!这儿!”明台站在人群里,用中文招着手跟明楼打招呼,笑得一脸灿烂。
“好小子,半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啊?”阿诚哥快速走上前来,放下行李箱,笑着用肩撞了下他。
明楼也缓缓地走上前来,哪怕在慕尼黑,仍像在国内那般泰然自若,一点都没有身处异国他乡的自觉。
“明台,长高了啊。”明楼看着自家弟弟,眸内波澜不起的平静湖面只碎裂了那么一刹那,而后又恢复了正常。他淡笑着拍了拍明台的肩,却不似年少时那般爱摸少年的头,“都快和大哥一般高了。”
“哪会儿啊!还差一大截呢!”明台听着夸奖,心里是得意的,嘴上却还是不住谦虚着。
嘿嘿,每天一瓶牛奶他可不是白喝的啊!
“你们好,我是明台的室友,我叫汉娜。”身穿淡色蕾丝裙的汉娜看了看明台身前的两个男人,友好地伸出手来,用英语打招呼。
“你好,我是明台的大哥,明楼。”
“我是……”明诚犹豫了下,而后指着明楼说,“我是他的助理,明诚。”
汉娜一边暗叹二人不夹带一丝外国口音的口语,一边引着他们往自己的住处走去。“明台这半年来一直与我住一块,很开心这回你们能来这儿过圣诞。”
“这小子皮吗?”明楼看着路旁的哥特式建筑,还有直达天际的教堂和尖塔,不由得眯了眯眼,看来很是愉悦。
“调皮?”汉娜惊讶地笑了笑,随即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明先生是位绅士。”
明楼瞥了明台一眼,似不相信地“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上帝也知道明楼他们的来临,今日的慕尼黑异常得晴朗,碧蓝如洗天空就这样直敞敞地大开着,像极了爱琴海微卷的碧蓝发尾,散发着迷人风情。隐现于天角的雪白阿尔卑斯山峰映衬着红色的屋瓦,不时有一两片暗黄落叶自树梢飘飞而下,每种色彩都像极了莫奈笔下的印象画。
路旁三三两两的行人有不少在经过时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最多的,当然是落在明楼和明诚身上。明台和汉娜一起带着路,察觉到行人的注意,心里很是自豪,那可是他的大哥和阿诚哥啊,当然风采出众!
当然,心里微小的别扭和酸涩都被他压到喜悦下去了。
暌违半年,异国重逢。都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但幸好,他们还能再见,还能再道声“可好?”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欢喜的了。
“大哥,你们圣诞放几天?”
“阿诚他们放十五天,我大概十天。”
明台诧异地抬起头,“你和阿诚哥不是同一系的吗?”
明楼一笑,左手一伸揉了揉他的头,“你大哥事务繁忙啊!”
明诚在旁补了句,“大哥是教授助理。”
教授助理?明台愣了下,“可是只有十天的话,怎么带你看得尽慕尼黑?……”
“我这回不是来玩的,是来看你的。怎么样,大哥不在身边,是不是快活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