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回过头来看着他,目光很平静,依旧无悲无喜,微微点头:“有点。”
吴邪觉得心里难过:“对不起,我刚才玩过头了,忘了照顾你的情绪,毕竟你和他们不熟。”
张起灵摇摇头:“没关系。”
“如果以后你不想来这种场合,你就拒绝我,”吴邪很后悔,“我大大咧咧的,没想到这一点,只觉得人多热闹,想带你来玩玩。”
“没事。”
“小哥,你要是不高兴你就说你不高兴,你要是不愿意来你就说你不愿意。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只说几个字?不开心你也不说出来,结果来了你还难受,我看到你这样我更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张起灵这样没有一点情绪起伏的样子,吴邪只觉得胸腔里憋闷得要命,一股无名火蹿上来:“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和你交到心,做兄弟不是这样的,你什么也不说,不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别人的心情?痛痛快快地做兄弟,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不好吗?”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他,直到吴邪的气势慢慢沉下去,他忽然笑了笑,站起来:“可能我还是适合自己一个人。”
看到张起灵想走,吴邪从后面抓住他的衣服:“你能不能别什么事都这样处理?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你跟我打一架成不成?”
张起灵回过头来,把吴邪的手拿下来,用很慢的语气说:“我之前十九年都是一个人,是你找到我,说要当兄弟的。”
吴邪觉得自己简直要被他气炸了肺:“你直接说是我上赶着去抱你大腿,你是不情愿的,是没办法,所以你就没有义务来维护这份友情对吧?”
张起灵低下头,把双手插到了裤袋里,两个人僵持了很久,吴邪才听到他说:“两个月,吴邪,两个月你就不耐烦了。”
张起灵抬起头来,吴邪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难过:“我以为,我们真的会成为兄弟,像你说的那样。”
说完,张起灵便转身离开,留下吴邪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思索着他刚刚说的话。
他再也没心情回到那个热闹的房间里玩耍,可又不想回宿舍,只好一个人朝沿着海边走着。
十点多的时候,吴邪收到了一条短信,是自己在考古社团的一个女生朋友,张起灵班里的,一直明着暗着喜欢张起灵,常常围着吴邪打听张起灵的消息。
因为对方是个大美女,所以吴邪也乐得跟她说话,经常八卦一下张起灵的爱好和行踪。
他看到女生说:“亲爱的小吴同志,麻烦你帮我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我想送他礼物他拒绝了,真是伤心!但我不会放弃的!你一定要替我转达啊!他生日也不知道跟谁过,我真嫉妒那个能和他一起过生日的人……”
吴邪一下子呆住,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他忽然明白了今天张起灵为什么不去打工,又为什么要来跟自己说他晚上没有安排。他或许是想找自己和他一起过生日的,但自己却并没有听他说下去,而是带他来了一个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场合,和一些陌生人度过了一个喧嚣嘈杂的夜晚。
他想,若依着张起灵原来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参加这个活动的,而他之所以会来,肯定是因为看在自己的面子上。
而自己又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很多时候人总是只看到自己的付出,却没有意识到别人同样也在付出。
两个月,是啊,就像张起灵说的那样,才两个月,自己就不耐烦了。
之前的十九年,张起灵都处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过着孤零零的生活,确实是自己主动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热情地说和他当兄弟。
张起灵其实已经在改变了,他的性格和之前的人生决定了他无法改变得那么迅速,否则也就不是他了。
可自己好像根本没看到他的改变,甚至否定掉他为这份友情所做的改变,只是一味地要求他应该怎样怎样。
吴邪觉得自己很自私,一瞬间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会不会从此失去了这个兄弟?
他不想这样,一点也不想。
他朝着宿舍的方向狂奔而去。
11.
寝室里一片漆黑,胖子和王盟还没回来,或许今天都会在外面玩通宵。
吴邪满怀希望地打开灯,期待着能看到张起灵在里面安静地坐着。
他想,如果张起灵在里面,他一定要对他说抱歉,再祝他生日快乐,告诉他,自己是一定要和他当好兄弟的,约定好的事情,哪有那么轻易就违约的。
可屋里静悄悄的,不大的寝室一眼便可看尽,张起灵并没在里面。
吴邪的心一刹那落到了谷底,他想出去找他,又怕张起灵会突然回来,他没有手机,自己根本联系不到他。
吴邪只好在寝室里等着,无论如何张起灵总是会回来的,等他回来自己一定要不管不顾先给他一个熊抱,告诉他,嘿,哥们,想和我绝交?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同意的!
吴邪把灯关上,靠在床边,闭着眼睛想事情。脑袋里很乱,想理顺一些情绪,却发现很难。
他想让自己静下来,便开始在脑海里默背古诗词,这是吴邪小时候跟爷爷学的办法,一旦发现自己的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就用这个方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
“唯应遥料得,知我伴君行。”
唯应遥料得,知我伴君行。
后来,他便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心里百味杂陈。
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生,将是我陪伴你一路前行。
这是元稹写给白居易的诗,元白之谊万世传颂,他们书信往来无数,但唯独这一句让吴邪最是动容。
究竟是怎样的知己情谊,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
还记得年少时第一次读到这句诗的时候,吴邪就在想,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能遇到这样一个知己,让他也可以对着那个知己念一遍这句诗。
他在黑暗里撕下了一张便笺,借着手机的灯光写下了这句诗,然后摸索着爬上了张起灵的床,将这张便笺塞到了他的枕头底下。
等明天,或者后天,他总会看到的。
吴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半夜里惊醒了几次,可屋子里还是一片漆黑,今晚张起灵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早晨吴邪是被胖子的呼噜声吵醒的,他睁眼看到天光已亮,而张起灵正站在他的床前。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一骨碌爬了起来。
张起灵看上去十分疲惫,眼睛通红,吴邪不知道他昨天去了哪里,但很显然他一晚上都不开心。
他很愧疚:“小哥,昨天……”
他想说,小哥对不起,是我冲动,你知道的,我脾气一直都不错,你都说过我脾气好,所以昨天是个意外,你一定要原谅我。
他还想说,生日快乐,虽然今年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但明年,后年,我都会记得给你过生日。从今天起你已经二十岁了,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今天我们叫上胖子和王盟,一起去给你补过生日怎么样?
他很想看到张起灵松动下来的表情,会像以前那样偶尔对他微笑,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和他开玩笑,对着他的时候会放下紧张和疲惫,会握住他的手,答应和他做最好的兄弟。
可下一秒,他看到张起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他不解,但还是接了过来,一边打开一边问:“这是?”
随即,他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信封里装着的,是一沓人民币。
他愣住,但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他之前借给张起灵的那五千块钱。
那一瞬间吴邪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生气,愤怒,暴躁,还有一丝失望。
他把那个信封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你……什么意思?”
张起灵看着他,随即弯下腰,把信封和掉出来落在地上的钞票捡起来,慢慢地理顺好,重新放回了信封里。
接着,他再一次把信封递到了吴邪的手中,说:“谢谢。”
说完这句话,张起灵退后一步,吴邪看到他的眼睛里,昨晚的那些悲伤统统不见了,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他又变成了那个眼神平淡如水的张起灵,无悲无喜,仿佛世间的一切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想起那个晚上,对面这个人在天台上寂寞地抽着烟,对他说“如果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发现,有时候看着镜子,常常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一个人的幻影”。
那时他回答他,不,如果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从那时起,他成为第一个走进张起灵世界的人,他为此激动过,兴奋过,发誓要把这份友情守护到天荒地老。
一日为兄弟,终生为兄弟,那时他在心里发下如此誓愿,他说想陪着张起灵,希望和他成为过命的兄弟,请他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