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扬起手中的信封,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你,这,是,要,跟,我,绝,交?”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吴邪不知道那双眼睛在那瞬间是什么情绪,他读不懂,看不透,一如张起灵这个人一样让他看不明白。
他忍不住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把钱还给我,咱俩就两清了?之前的情分一笔勾销,我终于不再是你的债主了,我们谁也不欠谁了,对不对?”
张起灵还是没说话,这时胖子已经迷迷糊糊地起来了,大概是听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赶忙爬起来打圆场。
“小哥,天真,你俩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好好的么?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误会不能好好解释啊?实在不行,男人之间的矛盾只要打一架不就行了?这怎么弄得跟要绝交似的……”
还没等他说完,吴邪看到张起灵抬起手臂挥了挥,截断了胖子的话。他看着吴邪,淡淡地说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说完,他便不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却已经把自己的态度表明得淋漓尽致:我们做不成兄弟了。
吴邪笑了,但比哭还难看,他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信封,终于还是对张起灵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往前一步,与张起灵面对面站着,把那个信封伸到他的眼前,冷笑着说:“我收下了,我们两清。”
12.
那天的课吴邪算是没心思上了,潘子看他那副样子,忍不住问道:“这次又是哪个小情人变成男的了?”
吴邪一下子被唾沫呛到,差点咳出半条肺来。
自从上次被解雨臣这个大嘴巴告诉了寝室又被胖子这个大大嘴巴宣扬到整层楼都知道之后,吴邪和解雨臣的虐心之恋已经传遍了整个大一新生,几乎算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联系到吴邪开学第一天在课上说自己来学建筑就是想要为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建大房子的,现在大家伙算是知道了,吴邪说的那位就是解雨臣,只是性别在曲折的发展过程中变成了男的,于是完全可以想象,这个爆炸性的新闻是怎样迅速地流传开来了。
吴邪相当哀怨地看了一眼潘子:“老潘,你他娘的也跟他们一样贫!我以为你好歹跟他们不一样!”
潘子笑:“谁让你成了全校有名的痴情好男人,情路坎坷得让众多妹子母性大发。快说啊,这次又怎么了?”
吴邪苦笑:“是么,我已经这么有名了?”
“当然了,知名度直逼你的小媳妇。”
吴邪无奈,过会儿戳了一下潘子:“老潘,我问你个事。”
“这是要倾诉的节奏?”
“你给我严肃点。”
“好,你问吧,你潘哥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家里条件如何啊?”
“啊?!”潘子打死也没想到吴邪会问这个问题,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确认吴邪想问的真的是这个问题,于是说,“现在挺好的了,我爸在我初中的时候做生意挣了钱,但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很穷。”
“穷到什么程度啊?”
潘子咽了咽唾沫:“你啥意思啊……忆苦思甜?”
“不是,我是真的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吧。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从来没受过苦,没缺过钱,衣食无忧惯了,和家庭条件不太好的朋友相处,不知道怎么就说不到一起去了。”
潘子叹息一声:“其实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小时候我爸在外面打工,我妈一个人带着我。她是个农村妇女,每天都替人家洗衣缝补挣钱。每次交学费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百元大钞,而我交的却是十块、五块的钞票,甚至还有一块的票子,那时候觉得特别尴尬。小孩子嘛,都有虚荣心的,交学费简直就是我的噩梦。”
“和有钱人家的小孩会有隔阂么?”
“隔阂?分明是势不两立好不好?初一的时候我们都在县城上学,城里的孩子欺负人,看不起我,说我爸没本事,说我妈没文化,连老师也嫌弃我穿得土。我喜欢的女孩子只会给我轻蔑的白眼,她眼里只有那个有钱的公子哥。我跟他们格格不入,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吴邪愣了很久,心里觉得沉重极了,他长叹了口气:“如果那时有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对你好,想和你当兄弟,你会愿意吗?”
“你别说,还真有个,可两个世界的人总归是玩不到一起去的。他对我好的方式是属于他的世界的,其实他也没错,可我那时敏感,他的很多好意都让我感觉到是一种负担和怜悯。你也知道,男人本来穷就够自卑了,再去面对一个有钱的朋友,总觉得别人都在用比较的眼光看着我们,我的存在就是给他当陪衬的,那感觉特别不好。”
“那你们当不成朋友了么?”
“初二的时候我家里就有钱了,我也慢慢变成有钱人家的孩子了,腰杆挺直之后,他有的我也有了,所以两个人就又成兄弟了,到现在也还是很好。所以说啊,不管是结婚还是做朋友,都得门当户对,肩膀头要一般齐才不会产生矛盾。我也是直到那时才明白,原来以前是我太敏感了,有些事真不怪他,是我多想了。”
潘子像是想起了很多往事一样,笑了笑:“万幸啊,我这个兄弟没把我抛下,我们约好了,等我结婚,他一定要当我的伴郎。”
吴邪没再说话,也听不进去课,他趴在桌子上,回想着潘子刚才说的话。
和张起灵比起来,小时候穷困的潘子都比他的情况要好上很多倍。潘子家里虽然穷,但父母双全,至少有爹娘给他撑着那片天,至少不会饿死。
可张起灵呢,他生下来没有爹,在那个年代的乡村,未婚生子的年轻女人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小时候的张起灵一定被人骂过野孩子,骂过小杂种,甚至可能比这还要难听……
可那时,他还是有母亲的。
后来有了继父,想想也知道肯定待他们不太好,否则他妈妈又怎么会在第二年就自杀了。一个小孩跟着继父生活,所受的那些罪又岂是他吴邪在这里凭空想象就能想出来的。
而命运显然没有放过张起灵,后来他连继父都没有了,一个十岁的孩子一个人生活到现在,吴邪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张起灵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想起了早上看到的张起灵那双通红的眼睛,五千块钱,他是用什么办法一晚上凑出来的?十一月的夜晚很冷很冷,他昨天是在哪里过的?
北方冬天的室外是从广西来的张起灵从未接触过的寒冷,吴邪想起他穿的衣服,是一件不太厚的深蓝色连帽外套,他应该还没给自己买一件棉衣。
吴邪忍不住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算了一笔账。
听胖子的师兄说过,张起灵家所在的村子是上思县最穷、最偏僻的地方,好像叫什么巴乃。他要是想去县城,得先翻过几座大山,跨过几条大河,再坐牛车,才能到达一个有车通往县城的地方。
而后他要坐上思县城到南宁的长途车,到了南宁,再坐五十多个小时的硬皮火车到青岛。整个旅途加起来大概要五六天,这么多天张起灵吃住一定是最便宜的,甚至可能都舍不得去小旅馆,只在火车站凑合。
这趟旅程他大概需要五百块钱,这五百块钱只是吴邪一个月生活费的几分之一,却是张起灵弯腰向全村借来的。
还有第一年的学费和住宿费,德语专业一年的学费是五千多,再加上住宿费、书本费、班费等一系列开学之初要交的费用怎样也要一两千多元,这些吴邪知道,都是张起灵的高中为他垫付的。
也就是说,张起灵在不吃不喝的基础上,还没开学,他已经欠了上万块的债。
就算他再节省却也总是要吃饭穿衣的,也要买学习用品和书籍,即便他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但这个钱也是有限额的,而且不还上贷款拿不到毕业证。那么,他要怎么样努力,才能供自己读完这四年大学并且还上所有贷款和债务顺顺利利毕业?
吴邪再也算不下去了,他把头埋在自己的胳膊里,想让自己平静一点,可他的心里,却真真是百感交集。
13.
一连几天,吴邪都想找个机会跟张起灵单独谈一谈,再说句对不起,至少,他觉得他要把那句生日快乐补上。
可从那天开始,张起灵似乎更加忙碌起来,白天根本不见人影,就连晚上熄灯了也不回来。
不知道张起灵是怎么跟宿管说好的,吴邪能模模糊糊感觉到张起灵在半夜回来,但第二天天不亮又走了。吴邪觉得张起灵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刻意避开他,他不会这么幼稚,所以猜想他一定是又找了一份兼职。
他总觉得不用太久张起灵就得倒下,从开学到现在他一直都在连轴转,除了学习就是工作,算来算去竟然只休息了一个晚上,就是他生日那天。
这应该是张起灵过得最不开心的一个生日了吧,一想起来,吴邪就深深地自责。
周五晚上,宿舍楼又是空荡荡的,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吴邪拒绝了胖子和王盟相约网吧通宵CS的邀请,买了啤酒和卤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寝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