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缩回脑袋,盘腿坐着,心里生气,也分不清是生谁的气。
三七看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递过去一卷书,道:“公子,路上无聊,看会儿书吧?”
马文才接过来一看,正是之前祝英台每天读给他听的那卷。他眉毛一皱,将书卷摔到一边,躺下身道:“不看!睡觉!”
三七摸不清头脑,缩在一旁不敢做声。
过了一会儿,马文才闭着眼睛伸手把那卷书又摸了回来,塞到脑袋下面。
时隔几个月后回到家里,马文才不免激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住起来也格外顺心。陈氏也每天变着花样为他准备好吃又养身的东西。
在他回到家后没几天,他阿兄马文远也到家了,同行的还有他长嫂乔氏和五岁的小侄子马琪琛。
在确认了马文才的病没有大碍后,陈氏才去信同马文远说了一声,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旧挂心了许久。这次回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细细观察阿弟,第二件事就是将他严厉训斥一顿。
马文才低着头,似乎老实挨训。马文远说了几句,却觉得不对,一看,阿弟正在他眼皮底下同他儿子挤眉弄眼,逗得小孩儿捂着嘴,笑得直打颤。
马文远说不下去了,长叹一口气,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带琛儿玩去吧。”
因为常年跟随马文远在外,小琛儿不大记得自己的叔叔,只是在父母嘴中听到过一些。马文才见他小小年纪就被养得像个小大人一样,也挺心疼的。小琛儿说是五岁,但这里计算年龄是生下来就算作一岁,来年过了年就又长一岁,所以若是按现代的算法,也只不过是三岁罢了。
马文才绞尽脑汁,也就叫下人做了两个沙包,打磨了一些积木出来。不过这些都是能耗费时间的,所以玩起来也不腻。
陈氏见马文才对待侄子这么用心,忍不住打趣道:“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娶妻生一个。”
马文才头皮发麻,连连摇头。
陈氏好笑,道:“你也快二十岁了,早可以看起来了。”她顿了顿,灵光一闪,道:“我瞧你同祝家那儿子关系亲近,他倒有个胞妹,叫九妹的,你不若娶了人家妹妹做连襟。”
这是个什么世界,祝英台是男的就算了,怎么又有个真·祝九妹啊!
马文才莫名有些烦躁,却不好对陈氏发泄,便只是摇头。
陈氏见他似乎是真的不乐意,便不再多说,只是奇怪:“你们这些孩子,我真摸不清你们的想法。”
不管怎样,他绝不会娶祝家的女儿的,马文才内心很是坚定。他对自己说,他这是因为不愿意阻碍梁山伯的姻缘。
之后陈氏再没提起这件事,叫马文才松了口气。若是陈氏真的追问起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家的日子轻松舒爽,短短十天,马文才脸上显见地长了点肉,脸色也更好了。他吃了睡、睡了吃,平日唯一的活动就是陪小侄子玩,有意无意地遗忘了临行前祝英台所说的话。
然而,转眼又到了该回书院的日子。
上一次去书院时还是春天,如今已是秋季,一路上的风景别有一番颜色。马文才却无心欣赏,一路上坐在车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七只当他恋家,便时不时提起书院,也不知梁公子和祝公子到了没,也不知这些天不见他们有没有什么变化。马文才听了,只是愈发沉默。
与第一次到书院不同,他们此次直接将牛车赶到侧门,停在不厌居门口。
三七和六曲扛着东西进了门,碰到银心和四九也是笑呵呵打招呼。他们几人相处时间长,各自主子间关系融洽,他们的情谊也不一般。
马文才慢吞吞走进去,没瞧见祝英台,心里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更紧张。
他在自己房间里停了一会儿,磨磨蹭蹭挪到东厢。他想,还是先跟梁山伯打个招呼吧。
梁山伯房门敞着,一座屏风阻隔了外面的视线。马文才正要出声,听见就听见里面梁山伯一声惊呼:“信斋,你家里要帮你订亲了?是哪家姑娘?”
第29章 我欲与君相知
马文才心中猛地一跳,轻轻退后一步,躲在门边。他脑子里有一瞬间空白,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片刻,祝英台的声音响起,平平淡淡的:“不过是家中父母这么一提罢了,大约也是个世家闺秀吧。”
梁山伯笑道:“那山伯便提前恭喜啦!”
马文才攥紧了拳头,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心中一股怒意无处释放,最后在被子上狠狠捶了几下,又无力地松开。
他生气,可他为何生气,又凭何生气呢。
梁山伯屋内,祝英台见门边的身影消失,苦笑一声,道:“山伯不忙着恭喜,我已拒绝了。”
梁山伯奇道:“这是为何?”
祝英台双眼有些失神,喃喃道:“我,无法娶他啊。”
晚间用夕食时,三人碰了个面。
梁山伯没提祝英台的事,举杯对马文才道:“逸华,以水代酒为你接风。”
祝英台微笑着,也举起了杯子。
马文才故作无意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表情太过平静,眼神也如古井般没有丝毫波动,心中懊恼。
往后几天,祝英台竟还是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他对马文才还是关心,只是这关心中似乎夹杂着客套与疏远,叫马文才心中仿佛哽着块小石头。
马文才心里不痛快,却又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他爆发出来。哪怕他有心想同祝英台亲近些,却总在他冷淡的目光下退却。
他很想大声喊出来,叫祝英台能像以前一样对他,却又不敢面对祝英台曾说过的那句话。他一时觉得是自己太过贪心,一时又觉得祝英台太小心眼,总之心中翻来覆去,中秋在家养起的肉,眼见着消了。
在这不冷不热的氛围中,天气渐凉,重九节到了。
“九”在易经中为阳数,日、月均为阳,有人认为这是极为吉利的日子,也有说法为阳九之厄。书院里也依民间的习俗,休沐一日,不少学生便相约登高踏秋。
自救会也是一道行动,去的地方也不远,就在凤凰山上。
自上次出游最后害得马文才大病一场,他们心里都有些愧疚。这次有心弥补,出发前,他们都带了些盛放的菊花或自己酿的菊花酒送到不厌居,叫马文才既感动又好笑。就连上山路上,他们也都迁就着马文才的速度,围在他旁边。
马文才无奈挥手,道:“这上山路上本就狭窄,各位自行去吧,不必都挤在一起,反而不便。”
周围人笑了几声,总算前后拉开了距离。
马文才看了四周一眼,发现祝英台低着头走在自己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似乎对前面的动静一无所知,或者说不为所动。
马文才心中一沉,刚刚的一丝欢快也消失不见,转回去憋着一口气往山上爬。
怎么能这样!不就是拒绝了一下,回家就要订亲不说,还对自己这么冷淡,总不能连朋友都不做了吧。就这还结义的兄弟呢,在兄弟身上动这种心思自己都没有怪他,他还……
等等,马文才被自己吓到了。他不仅不讨厌祝英台的表白,还不愿意他对自己冷淡,他这是怎么了!
马文才有点慌,脚下步子不稳,一脚没踩实往前扑过去。
他心脏几乎少跳了一拍,身后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起来。
“谢、谢谢……”他边说着边转过头,祝英台正皱着眉看他,而他自己正手脚发软靠在祝英台身上。
马文才脸上一热,下意识露出个热切的笑容。没想到,祝英台见他站稳后便立刻撒开手,从他身边经过,向前走去。
马文才眼睛都要红了,一把抓住祝英台袖摆,道:“信斋,你等等,我有话同你说。”
祝英台停下,转身看他,表情还是一贯的平淡。
马文才拉着他,落在人群最后。
他暗暗给自己打气,然后故作平静,道:“信斋,你……你这次回家过得如何?”
唉,真没用,他这是在说什么呢……
祝英台见马文才低着头,耳朵已涨得通红,他嘴角边也不自觉勾起点笑容,不过很快压下。他声音淡淡,道:“过得不错。”
马文才内心不爽地哼哼,这么不错?要订亲很高兴?他双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问道:“你,你家里要给你订亲了?”如果是真的,那他不管自己是什么想法,也永远不会再去想祝英台如何了!
“是,父母同我提了提。”祝英台道,看到马文才耳朵血色尽褪,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又道,“不过我已拒绝了。”
“拒绝了?”马文才猛然抬头看向他,眼睛里是自己看不到的兴奋、庆幸,还有一些胆怯。
祝英台点头:“我年纪还小,况且,你也该知道原因。”
马文才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现在的感觉。满足、充实,既想大声喊叫又想躲起来,好像同时经历了整个时空,又好像时空在此时静止。
他此时完全不知道,他脸上顶着怎样的傻笑。
祝英台硬生生撑起来许久的冷淡,此时也瞬间消散。他笑了,眼睛里像落了星星,他轻声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