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连连点头道:“阿母,我知道这次是我的错,牵连了阿父和长兄,往后一定都听你们的。”
陈氏准备好的许多劝解的话就这样被堵在嘴巴,她又是惊又是喜,半晌才乐呵呵地“哎”了一声。马文才这几年大概是青春期,总爱顶撞父母,这么乖巧听话的样子让陈氏差点又冒出眼泪来。
几人很快到了前厅,马子明板着脸坐在上首的席位,下方坐着两个人,一个假模假样抹着眼泪,一个一脸严肃。
看到马文才竟是被抬出来的,那两人都有些讶异,那抹着泪的声音都停了。
马子明只注意到儿子面色苍白,脸颊都有些凹陷,心里又是痛又是悔,对齐家人愤恨不已。
他低沉着声音说道:“文才,这是被你打伤的那同窗的家人,还不过来请罪!”
第2章 穿越(下)
马文才在三七的帮助下勉强在那担架上抬起上半身,喘着气道:“二、二位齐公,小子冒犯齐公子,是小子的错。特向二位赔罪,请见谅!本应登门赔罪,只因家父已惩戒于我,至今卧床不起,还望海涵。”
那抹着眼泪的人却放声干嚎起来:“我的儿啊,你被人白白欺侮啊,你都还昏迷不醒啊,我的儿,你怎么这么惨……”
马子明和陈氏面露怒气,马文才心里也是一堵,攀着三七下了地,跨到两人面前,做出一副要跪下的样子。他晓得,不仅他父母不会让他这样受辱,连齐家来的这两个人也不敢受。
倒要瞧瞧,那人接下来还要怎么借题发挥!
背后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此时疼得就像许多小刀在皮肤上划开,让他立刻冒出一脸冷汗。
“公子,伤口崩了!”三七惊叫道。
那严肃脸立刻将马文才扶住,甚至没让他的膝盖多弯一弯,余光扫过马文才后背,果然见衣服上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色。他语含关切,道:“马公子快快回去养伤,你诚心道歉我们也甚感欣慰。”
他紧接着暗暗瞪了另一人一眼,便向马子明告辞。
谁想那人却不知足,不大不小的声音咕哝:“谁知道这是不是做戏,儿子做出这种事,一家能好到哪去。”
严肃脸头一昏,想捂住那人的嘴都来不及,抬眼一瞧,果然整个马家连带着下人都黑着脸。
马文才紧紧握着拳头道:“这位宋公,打伤你儿子是我不对,可你以此辱骂我家门,我马文才可要失礼了!”
马子明走上前拉住他,从两人冷冷地道:“二位,我叫我儿强撑病体与你们道歉,是给齐家脸面,你们也莫要欺人太甚。我儿由我们教养,好得很!”
正说着,给马文才瞧病的医师也来了。这是马子明特意请的一位御医弟子,声望极高。
马子明一挥手,叫人抬了扇屏风来,道:“就在这儿看,也说说这伤是真是假。”
医师细细地检查一遍,皱着眉头道:“大人、夫人,原本这伤口养了十多天恢复得很好。可刚刚又崩开一回,白费了几日功夫。好在公子已经清醒,可以正常饮食,我重开一个方子,配合着外敷伤药,养上一个月瞧瞧,只是千万别再随意挪动崩开了。”
陈氏千恩万谢地将医师送出门,又叫仆人跟着抓药、打听饮食禁忌。
马子明又道:“这医师医术极好,是御医亲传,不若请回去瞧瞧齐家那位公子?”
那两人涨红了脸,匆匆出了门。
马子明对着两人的背影重重哼了声,转头又骂起马文才来:“你身上伤还没好乱动什么,还嫌不够添乱吗!那两个齐家人算什么东西,值当你给他们跪?”
马文才一声不吭,却觉得有个父亲这样骂自己也挺好。
马子明反倒说不下去了,瞧儿子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脸瘦的还没巴掌大,眼睛水汪汪的滚圆,只剩下巴尖儿上还有点肉。
“还疼不疼?”马子明虎着脸问道。
马文才点头。
“晓得疼就别乱跑了,快回去,别在这儿扎我眼!”马子明挥挥手,赶他。
马文才埋着脑袋微微弯起嘴角,他不是原来那个傻乎乎的马文才,自然瞧得出马子明严厉背后的疼爱。
之后,马文才每日便躺在床上养病,无聊时开始看起自己的藏书。说是他的书,其实大都是马子明和马文远送给他的,许多都有他们所做的批注。不过由于这古文多是繁体,又没有标点,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连蒙带猜,读起来速度极慢,倒也打发时间。
马子明身上还任着会稽郡太守一职,马文才只得趁着父亲休沐的机会好好同他认了个错。
马太守两个儿子,长子稳重可靠,年纪轻轻便在外地做了官,可这小的真是让他操尽了心。
马太守听到他主动又乖巧地道歉,也晓得他最近都老老实实读书,只觉得连日来的辛苦憋闷一扫而空。他放缓声音道:“你安心养伤,其余事有我和你长兄。此事你虽有错,但你也受了教训,就这么过去了。你长兄那自己去谢,他被你拖累,几年功绩都白费了。”
马文远过年休假回家时,马文才正昏迷,于是便给他留了封信。马文才记忆中,马文远与马太守像极了,平日里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对弟弟却极好。
在信里,马文远细细解释了马文才的一时冲动带来的后果和含义,却半点没提自己前途所受的影响,反倒在信的末尾安慰了弟弟一通,叫他不必忧心,保重身体要紧。
马文才看完信,既感念兄长对自己的疼爱,也不免有些无奈。他闯了这么大的祸,这一父一兄训斥归训斥,最关心的却仍是不叫他害怕担忧,难道不怕他胆子越来越大,捅破天去吗!
仔细想想,原来的马文才好像就是这样养出那天真单“蠢”的性格的。
马文才手一挥,笑容满面地叫三七拿纸笔,他要给兄长回信。
拿到毛笔和纸,他傻眼了。刚刚光顾着乐呵,彻底忘记古代是要用毛笔写字的。
以前的那个马文才写得一□□爬体,现代的自己就更别提了,硬笔书法的字帖都没写完,别提毛笔了。
他装模作样地拿起笔沾了点墨,在纸上抖抖索索地写了两个字,结果手指僵硬得险些抽筋,纸上墨迹粗细不一,堆在一起根本认不出来是什么字。
马文才脸红了,干咳两声,对三七说道:“三七,我身上伤着不太舒服,手上没力气,这回信写不了啊。”
三七只担心他的身体,赶紧收起笔墨,叫另一个书童六曲到马太守那儿借了一个会写字的书童来。马文才口述,那书童在一旁记下,这才将回信写成,带去给马太守。
马文才默默在心里的计划中又加了个练字,与读书并列。
养病、读书、练字,三者构成了马文才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活,直至伤口结痂、生长出新皮肤。马文才也终于获得允许,可以走出房间。他想着,既然伤好了,也该继续上学。虽然父亲没提,他也该主动些。
时节已近二月,但天气仍旧寒冷。三七给马文才穿上了好几件夹了絮的里衣,最外面披上了件皮草的大氅,还在他手里塞了个暖烘烘的手炉。马文才自己不大会穿这些层层叠叠、拖拖坠坠的衣服,便由着三七去。一身衣服穿好,他鼻尖儿都冒出汗来。
他见两个书童穿的不多,也不忘叫他们也带小手炉暖着。
走出房门,正对着是个小庭院。中央挖了个小水池,周围错落地种着些植物、堆着些山石,雅致得像副画儿。
他们沿着屋子周围的游廊向后堂去。这是家人相聚时常待的地方。
马文才起得晚,到后堂时马太守已去应卯,只有陈氏坐在里面和婢女说话。见马文才到了,陈氏也没说什么,叫人上了些点心让他垫垫肚子。马文才吃过,撤了食案,叫人搬了个凭几靠着看书,一边等父亲回来。
房子里暖意融融,有股淡淡的香薰气味弥漫。喝喝茶、读读书,真算是一种享受。
待用过午食,马太守也散堂回家,马文才提起了回国子学的事儿。
没想到他刚说了“国子学”三个字,马太守和陈氏的脸色齐齐一变。
马文才眨眨眼,不明所以。
陈氏拍了拍马子明的胳膊,冷声道:“那国子学,我瞧着不去也罢。”
原来,就在那齐家的两人离开后没几天,国子学里来了人。
马子明本以为是国子学派来训斥儿子,倒没有在意。毕竟是儿子在那里闹出了事,被说两句也是应该的。
谁能想到,国子学里那人一来便说,以后再不收马文才了。
要知道,在这个朝代,选官多是看门第、靠推举,国子学便是为这些士族门阀后代所设。若是不能去国子学,不与其他士族联系,马文才此生恐怕再与仕途无缘了。更何况,以往从没出过世家子弟被国子学赶出来的情况,这简直就是□□裸的侮辱。
马子明哪里能依,当场便骂得来人狗血喷头,把国子学也贬得一无是处。
可那人也没办法,他也晓得这事不该这么办。那齐家的学生早就好了,伤得远没马文才重。马文才绝不至于受此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