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是霍去病自己去放的,他把一桶水往河里一泼,就算完成任务了,然后跑回去缠着管舅舅要吃的。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晴朗和煦的天气,却在要回家的时候狂风大作下了暴雨,舅舅没有带雨具,在空旷的河边,舅舅紧紧把自己护在怀里,自己却还是湿透了,雨打在身上很疼,舅舅一直问,去病冷不冷……霍去病拉着舅舅的手,舅舅的手很凉很凉,那很多年之后他才明白,舅舅问去病冷不冷的时候,舅舅都很冷。
梦中的霍去病一下子长大了,有一年舅舅在矿上,端午节特意赶回来,一大早下飞机就回家了,两个人还是去城东的河边玩儿,那次舅舅借了姨夫的车,不知道为什么,舅舅就是要买鱼放鱼。天蒙蒙亮,舅舅开着车带自己去附近的早市,挨家买活鲤鱼,那年买的鱼都很大,最后舅舅说还差一条,两个人就跟着一个鱼贩子在弯弯曲曲的棚户区里穿梭,到了一个低矮的棚子,打开锈迹斑斑的锁头,推开嘎吱嘎吱响的门,才看清棚子的四面全是鱼缸,缸里的鲤鱼差不多全死了,只有一条吃力地动着腮吐着嘴,霍去病看到一个布满绿苔的鱼缸里,一条胖头鱼不知道是死是活,瞪着大大的眼睛注视着自己,阴森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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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正在校长室办公,电脑屏幕上有一条新闻弹出来,“今晨西部航空从朔方到长安飞机失事”。刘彻的心咯噔一下,平复了一会儿才点开,他想是假的,别人逗他呢,反正他是不相信的,于是又去各个门户网站看了,最新消息都是这个,怎么办?霍去病坐的就是这个飞机。
对刘彻来说,霍去病比亲儿子还亲,他是不信霍去病有什么事儿的,网上假新闻多了去了,颤抖着手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航空公司说的确是失事了,遇难者名单还没出来,那边还没说完,刘彻就哭了,哭得说不出话来,那么年轻、那么嚣张、那么肆意、十四岁就拿了高考状元、十八岁从伊稚斜那只老狐狸手里刮了十多个亿、二十岁就能带大项目……那么不可一世又活力无限的霍去病,就这么没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彻嚎啕大哭,主父偃正好进来签字,忙上前问,这边的声音把隔壁办公室的东方朔等人也招来了。大家一起劝,才从刘彻断断续续的诉说中听明白,知道霍去病出事儿了。大家十分震惊,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不知道还能怎么劝。刘彻又哭了好久,主父偃忽然想到什么,
“刘校长,卫校长还不知道呢吧?”
刘彻一听吓了一跳,抽着气忍住哭声,
“他这节有课,赶紧通知所有人,不许告诉卫青!谁都不许告诉卫青!等他回来我慢慢跟他说!”
话音刚落,一个地矿学院的年轻老师就跑进来了,门都没敲,
“刘校长,卫老师在建章楼昏倒了,您还不知道呢吧?霍校长的飞机失事了,航空公司说一个生还的都没有。”
知道霍去病出事,刘彻还有心情哭,现在卫青又倒了,他反倒没有心思哭了,打电话给附属医院派了救护车去建章楼,刘彻一路跟着到了医院。
卫青觉得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不能翻身不能行动不能呼吸。他虽然早有准备,也早知道料想到结局可能还会是这样的,但是他就是不相信,他从心底里不能接受,觉得会得到那份侥幸,还有不到一个月霍去病就过生日了,眼瞅着也要到霍去病的本历年了,怎么就卡在这个时候,人是真的不能跟命争吗?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刘彻一直握着卫青的手,喊他的名字,卫青一阵明白一阵糊涂,
“卫青,你得挺住了!别管那个瘪独子玩意儿了,他那么狠心,抛下咱俩不管了,你千万别为他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是不是前一阵子累到了?还是我之前气着你了?没事儿,你歇一会儿,你可千万得挺过来啊!”
卫青分辨着刘彻的声音,觉得一切都模模糊糊的,自己快要飘起来了,是啊,他那么狠心抛下自己就不管了,说好一辈子会在一起的,还说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慢慢接受……
“卫青!你别上火啊!除了他你还有据儿呢,据儿也是你外甥啊!你不用担心,就算你以后没子女,据儿也会管你,给你床前尽孝养老送终,别担心。”
“舅舅,舅舅,舅舅,你怎么了?我是据儿,你看看据儿啊!”
我伤心,并不是因为没有人给我养老送终和床前尽孝,我养他,从来不是指望这个,而且现在更不是了。你们都不会明白的,我俩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能做的我都做了,过生日那天,我许的愿望,是年年都让去病给我过生日,原来都是假的,都不灵……
“卫青,小卫!你醒醒啊,他们都说我命好,收了你这么个学生,我是命好啊,要不是你,我啥都不是,我就顶着个你老师的名头,你可千万别有啥事儿啊,老师受不了,小卫,我是什么斤两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挺不住,那谁也不在了,矿院咋整啊……”
卫君孺站在一旁,哭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卫青的眼睛,他的眼睛一直是明亮的,仿佛星星住在里面,而此刻,她看到那光慢慢暗淡了下去,她忽然想起多年以前母亲暗淡下去的眼睛,疯了一样喊,
“青弟,青弟!我是大姐!青弟,你不能想不开啊!”
卫君孺沉稳惯了,大家看她失控成这样,顿时乱作一团。
刘彻知道,这个时候别人可以乱,他得挺住,现在不管是刘家卫家还是汉大,就只有他一个主心骨了。研究生院刚打了电话过来,这几天正好研究生报名,好多地矿专业的考生都问今年导师是谁……地矿学院专业梯队建设得很好,年龄相差十岁就有一个带头人,卫青一留校,好多之前要辞职的也都留下了,但是一天时间,两个带头人都倒了。
刘彻强打着精神稳住自己,安排学校的各项事务。
华佗和张仲景已经会诊了,连李世民都带着孙思邈来看了,情况不好,心病难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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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霍去病就去找赵破奴,把赵破奴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不行,你陪我取钱去,我还想买那对戒指。”
赵破奴觉得霍去病是魔怔了,那一对不锈钢似的戒指,要一万五,他还巴巴地上杆子想买,看来多英明神武的人都有转不开磨的时候,
“别去了,七点多的飞机,现在去根本不赶趟,赶不回来。”
“没事儿,咱俩不回这边了,直接去机场,给他俩留张纸条,让他俩帮着带行李,你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别墨迹了。”
赵破奴一贯对霍去病言听计从,哼哼着起来收拾了东西,迷迷糊糊跟着下了楼,正好有往集上运货的车,两个人搭着车到了信用社,霍去病取了钱,这回没搭上车,两个人连走带跑地往集上赶。
昨天是大集,今天就只有几个零零星星天天出来的摊子了,霍去病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根本没看到那个胖头鱼老板,急得直跺脚。赵破奴看他这样,也不敢催,跟着他等着,霍去病不住看表,
“再等十分钟,要是还不来,咱俩就雇个车去机场,放心吧,保证能赶上飞机。”
两个人站在那里伸着脖子等,不停看表,过了七分钟,那个胖头鱼老板推着个破倒骑驴慢悠悠走过来了,霍去病跑过去,
“你可来了,我要买昨天那对戒指!快点儿的!我们赶时间。”
胖头鱼老板一听,赶快走了几步占好位置,在布袋子里来回翻,杯盘交错,叮叮当当响,
“钱都带了?说好了,一分钱不能少啊!”
“带了,放心吧,特意去取的。”
胖头鱼老板一听,更加卖力地找,却怎么找都找不到,霍去病急得一直催。翻腾了好久,终于在底下把两枚戒指找到了,霍去病拿到手里,好好端详了一阵,又试着戴了一下,确定是昨天那一对,才把钱给那个胖头鱼老板。胖头鱼老板怕是第一次见到出手这么大方的,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霍去病和赵破奴要走,他还不让,拽着他俩去了旁边的一个小店,那里有验钞机,又把钱验了两遍,才放两个人离开。
眼看着来不及了,赵破奴跟着霍去病就往外跑,冷不丁跟几个要进店的人撞了个满怀,两个人也没在意,跑到集市旁边雇了一辆车,等讲好价钱再掏钱的时候,霍去病的钱包和赵破奴装重要物品的小包都不见了,
“保证是刚才出来的时候撞上的那几个人,弄不好跟胖头鱼是一伙儿的!这可咋整啊!机票还在里面呢!”
霍去病摸摸兜,手机也没了,看了看那个等着他俩付钱的人,
“不去飞机场了,去火车站,能便宜点儿不,也不远!”
赵破奴费劲唇舌压下了价格,霍去病从夹克的里怀兜掏出了钱,两个人坐在车上,赵破奴忍不住好奇,霍去病手里还攥着那对戒指,
“我舅舅告诉我的,出门的时候要在里怀兜揣点儿钱,钱包丢了还能应应急。我兜里加上零钱有五百多块钱,咱俩也别折腾回去了,回矿上让他们知道太丢人了,赶紧去火车站买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