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恺均稍微放松了一下,但神情依然紧绷,再度询问道:“白先生……你真的会保守秘密吧?”
白玉堂肯定地点头。“我答应你。哦,对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伯父刚才说当时的实验对象里有女性,那她是不是叫齐木沙?”白玉堂将名字写给他看,其实这也是他的突发奇想,齐木沙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而这件事是将二十七八年近三十年前发生的事。从年龄上来说,齐木沙只是个很小的孩子,似乎也有些说不通,但他忍不住想问。
姜恺均沉思了很久,“……嗯,好像有。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就是姓齐,但确实有一个女孩子叫这样的名字,我们当时都叫她小沙。”
果然……
感受到姜恺均不解的眼光,白玉堂起身说:“伯父,走吧!我先替您找地方安顿下来。”
暂时送走了姜恺均,白玉堂走在街上思索着之前的谈话内容,齐木沙既然也是实验对象,那么展博仲的父亲成为她的监护人,她住进疗养院等事情就说得通了。想来,她的死亡也和实验的秘密脱不了关系。她的智力障碍会不会是实验后的后遗症呢?想到这里,他对纵横药业的不满和怒意更盛。
企业认为只要有钱,即使是人的身体也能随意作为研究,这可不是在战争年代!他转而突然想起自己问起展昭为何从事药剂学而不管理公司时,他曾说过的一句话——有些地区是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权势和财力都不该染指的……莫非,展昭指的是这件事?
白玉堂被自己猜测震惊到了,展昭在背地里究竟在做些什么?
此时,晚霞印染了天边,他走在一处花香树影的绿化带,绿色的西式蔓棚与廊架情投意合,萦成寂静之态。微风吹起他衣角的时候,“嚓——”的一声急刹车的声音打破了静寂,他口袋的手机也同时响了起来,他想,大概是四哥打来的,但耳边却传来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是展昭。
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白玉堂,我有话和你说。”
白玉堂心里不知为何开始打鼓,“什么事?”
“过来再说,现在过来可以吗?我在纵横研究所大楼的楼顶,放心,没有人在,也没有人知道我在。”展昭在手机那头说。
他这句似有若无的话,让白玉堂有些很不好的预感。再次确认了地点,他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前去赴约。
纵横研究所大楼……很不祥的地方。
大楼楼顶靠近外面的一圈铁栏杆沐浴在夕照下,呈现出朱红的色彩。白玉堂踏上楼顶时,展昭的身上也沾染着夕阳的余晖,倒映在天台地面上的影子以抚摸的姿态延伸开来。一群的白鸽绕着大楼飞,有一些就停在了他旁边。
似乎听见了白玉堂的脚步声,展昭没有动,仍旧眺望着远方的天空。“事情还查得顺利吗?”直到他说出这句话,而白玉堂正好也走到他离几米的位置之时,他侧首看向对方,微微牵了牵嘴角。
白玉堂闻言心里陡然咯噔一下,脸色也有些微变。“查什么?”凝视着展昭的脸,他这句话说得很艰难。
看来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展昭已经知道他接近他的目的……
上次那个帮派晚上私闯偷袭的事已经查清楚了,是上次害他车祸的那个家伙的家里人做的,后来打听到他住的地方,便让那帮人不管不顾地实施威胁。本来是件并不相干的事,但这件事大概彻底让展昭确认了自己的怀疑吧?
有几只鸽子不懂得人间的喜怒哀乐,在天台的边缘走来走去,展昭迈步走到白玉堂身边,鸽子随着他脚步的移动扑腾翅膀,迎天飞去。
“查我养父的事,还有纵横背后的事。”他慢慢眨了眨眼,沉静地看着白玉堂的眼睛。“白玉堂,记得我问过你,你真的是人偶吗?”
白玉堂怀着情何以堪,余悸犹在的心情,说不出自己究竟是退是避。“你说看不出我和真正的人有什么区别……”他终于说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虽然现在问这句话已经毫无意义,但白玉堂依然还是脱口而出。
“蒋四哥……不,应该是蒋平,他是你四哥吧?”展昭不答反问。
白玉堂眼里飞快地闪过一缕思绪。“……四哥也对你有所隐瞒吗?”其实他早就猜到蒋平为达展昭收留他的目的,必定是极尽巧舌如簧,竟然连名字都是——假的。四哥……白玉堂想,有些事大概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白玉堂,谢谢你没有隐瞒你的真实名字。”展昭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白玉堂,喃喃开口。在白玉堂企图再次看清他的情绪之时,他却转了眸光,“那天他极力让我收留你,我就觉得不对劲,而且之前他的话已经露了馅。”
白玉堂露出些苦笑,“他撒了什么谎?”
展昭抿了下唇,唇边有淡然纯粹的意味。“那天我要去找他,他在电话里和我说前夜出门了。那天从前夜到当天早上都下着雨,他从外面回到店里,必须步行一段路。而倘若步行,不可能没有踩到雨水。我去的时候,积水才刚刚被清洁工人清理掉,但依旧免不了会经过翻修马路留下的红泥水道。他当天穿的是网面布料的运动鞋,沾了红泥水用布很难擦干净,而且夜不归宿的人,通常也会有备用的衣服。但他却亲口说自己并没有带着衣服和鞋子,可他的鞋子却是干净的。这证明他其实没有出过门,通宵呆在店里。”
他淡淡地看了看白玉堂,“其实,现在我说的这些话,也是没有凭据的。”
白玉堂摇头,“我信你。”他表情只僵了几秒,马上又恢复原状,做了一个深呼吸。“我四哥会干自掘坟墓的事。”他沉默了一阵,时而看着脚边,时而望向夕阳。“你又是什么时候看穿我的呢?”
“从你问我为何要选择从事药剂方面的工作,而不是经营企业起,还有你会留意到29层按钮的异状,甚至找到了那个被禁止进入的旧实验室。”展昭说出自己的想法,他看到白玉堂一语不发,似乎打算先听他说完再做出反应后,眼角浮出些许柔软的波纹。“你接近我的目的,我不想再深究了。现在我只想说,我一直在做的事和你的目的相同。”
虽然事前有些猜度到展昭可能会做的种种行迹,但当展昭说出他和白玉堂站在同一个阵营这样的意思时,白玉堂实在难掩吃惊之情。“你也在调查你养父的事?是为了……对付他?”
但见展昭点点头,“我们之间常年不睦,我想报复他。”他带着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说出这句话。“我也承认,我一直恨他。”
其实这样的答案倒是也不算让白玉堂意外,换了他自己遇到这样的境遇怕是连杀了展博仲的心都有了。“猫儿,其实我……今天见了你的亲生父亲。”白玉堂斟酌着措辞,考虑着如何说才能全然顾及到展昭的感受。
展昭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他终于出狱了吗?”
“嗯。”白玉堂应声。“我帮你安顿好他了。”
“……谢谢”展昭垂低眼眸,“我知道他今天出狱,但我还没想好要和他说什么。我并不想让自己介入上一辈的故事。”他低低的道。
“那不只是故事。”白玉堂提出自己的看法。“故事通常会结束,听戏的人会回到现实,但有关你生父的那些过往的一切却根植在现实中,所以连你也很难来形容这些感受吧?”
“或许吧?!”展昭想了想,反覆琢磨着那个人,身体或心理上实则产生不了任何具体的感觉,排斥或爱或其他什么的。因为这个人,他才会来到这个世界,但二十多年未见,要他对这个“父亲”表现亲身的感情,他还做不到。
他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纵然那个人是错的,但母亲从来没有教过他仇恨,即使他对展博仲的“恨”,更多的也是愤慨对方的人性沦丧。现实的条件让母亲选择了一条并不宽阔的路,但并不代表可以说明她对谁有情,对谁有怨。
对此,他不想评价,上一辈的人之间产生过什么样的情爱纠葛,因何而聚、因何而散,再妄加评价只是徒增亵渎而已,已然毫无具象的存意。
“你要找的齐木沙的病例在我这里。”展昭暂且抛下这些繁复的心绪,转了话题。“我很早就拜托那家医院的前院长把病例给我,所以你怎么也找不到的。”
白玉堂环顾四周,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其实有好多事我还是搞不懂,比如你怎么会有那本关于齐木沙命案的笔记本?”
展昭叹口气,“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找到了当年查这件命案的一个警察,他已经退休了,但好在保留着这本笔记本。他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总觉得命案可疑,企图查下去但是被上面的人制止了。当时展家的人生意已经做得很大,因为生产的药品为某些政府的相关人士提供了盈利,便因此搭上了线。案件因为展家的干涉,而被迫终止调查,其实齐木沙会死,虽然不是蓄意谋杀,也有展家的因素在里面。因为齐木沙智力方面的原因,加上她也是当年那些实验的受害者……这个想必你已经从我亲生父亲那儿有所了解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