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如此。”白玉堂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桌面,“我查过,您在十九岁的时候曾在纵横药业短暂工作过,后来才离开的,不是吗?”
“……那可能是吧,毕竟都那么久了……不过白先生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姜恺均紧张地握住咖啡杯的把手,一脸含糊之后的恐惧。“我这才刚被放出来,眼看自己也是要五十的人了。虽然还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但我真不想再做错事,你要是有拉我入伙做那些的打算,还是请你打消念头,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白玉堂正色地说:“您放心,和您事先接头的人或许没有解释清楚,我只是因为私人原因想向您打听些您过去的事,您只管有问有答。我可以保证,这些绝不会触犯法律。”他的眼芒闪烁几下,“您不用担心下一顿饭的问题,我会替您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您以后每个月的生活开销我也会全权负担。”
姜恺均显然震惊万分,“这……怎么可以呢?”尴尬的客套话从他的口中挤出来,“我们萍水相逢的……”
“不管怎么来说,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伯父留宿街头。”白玉堂看出他的极度错愕,啜饮一口咖啡,“就算我替您儿子照顾您,毕竟两个人,血缘这层关系是抹不去的。至于父子是否要相认团聚,到时候再说,您看如何?”
这……这……姜恺均几乎想揉眼睛了。自己落魄地出了牢门,本想着以后的日子铁定难熬,吃政府救济多半也靠不住,正发着愁,未想竟却有人竟会主动伸手,愿意帮自己一把。
“白先生和我的……儿子真的很熟吗?”姜恺均艰困地结巴着,话语下隐隐约约渗下一声伤感而无力的喟息……
“很熟,所以您如果需要我帮忙,请尽管开口。”白玉堂回答。
“那……”姜恺均张开嘴,又闭上,低着头不停地摩挲手掌,显得那般欲言又止的为难。
“您需要钱?”白玉堂试探地问道,这是他所能思及的最大可能性。
姜恺均颓丧的垂着脑袋,嗫嚅低语,“白先生一定以为我是要敲竹杠的,其实……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他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白玉堂便耐着性子听着。“我在牢里有一个朋友,我就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他……他……他妈妈每次来看他,也会很照顾我,但他妈妈年纪也大了,他邻居代他妈妈来牢里探视,说她摔断了腿住进医院要动手术,但住院费和动手术装钢板的钱,他家都付不出来。医院的护士小姐说,如果再不付钱就只能替他妈妈办出院,所以……所以……”
“知道了。”白玉堂点点头,答得很快。“您让您朋友写个银行账号给我,我待会就把钱汇过去。”
姜恺均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朋友家里发生的憾事令他寝食难安,于是在白玉堂面前他就厚着脸皮向对方求助,然而事情竟会顺利得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于是,眼里登时泛出泪光。“谢谢……”他喉头仿佛梗住硬物,用力咳嗽了一下,才又得以发出哑声保证。“谢谢,这钱我们会写借据,然后想方设法还的。”
白玉堂马上严明。“不用,我说过会照顾您的,您朋友的事也是我的事。或许您还觉得很难信服,但我完全出于诚意。”
姜恺均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是说……”他讷讷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是的,所以接下来,您能回答我以下的一些问题吗?”白玉堂询问。
姜恺均表示同意,于是,他稍微改变了之前话题的方向,“您十八岁时,父亲去世,对吧?于是,由您负责养活母亲和妹妹?这也是我从令妹生前的丈夫,也就是您的妹夫那里听来的。虽然令妹早亡,您入狱,中间很多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见面,但令妹生前依然很感谢您为她们的付出,她说,当家里因为欠债、父亲又去世而束手无策的时候,是哥哥拿钱撑起了这个家。可是有一件事情我不能理解——一个十□□岁的年轻人居然能赚钱养活家人,还能还清天文数字的负债。所以我很好奇,您当初到底找了什么工作?”
“嗯,是的……”姜恺均眨回眼中的雾气,用一种极度不安和戒备的眼神看着白玉堂,微微点头。“问过妹夫”这句话令他相当心慌意乱。“……你怀疑我做了坏事?”
白玉堂摇头。“我想那应该不是坏事,而是憾事。”他的话令姜恺均哑然失声,拿着咖啡杯的手不禁微微颤动,弄得杯盘“咔嗒咔嗒”作响。
“差不多二十多快三十年前……”白玉堂用一种郑重其辞的语调说话,“我想您应该已经清楚您儿子的经历,以及他的一些家世——比如,纵横药业的老板展博仲是他的养父。”在得到对方点头认可后,他继续道:“纵横药业在那个时候正在进行某些实验研究,作为负责脑医学和器官学的学者提出需要找一些人作为实验对象,这当然是不被法律允许的,只能私底下通过外服公司以别的名义招募,伯父您当时正在到处找工作,于是……您就作为了其中之一参与了实验,对吗?”
姜恺均举着袖子擦着没怎么出汗的额头,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对此似乎颇为忌惮。显然多年前曾为此遭遇过一段生鲜热辣的经历,令他畏缩至今难忘。“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遥远的声音干涩异常。
“既然如此,请伯父听我说就好。您当时以实验受验者的身份受雇于纵横药业。您将那笔报酬寄回家,还清了家里的负债。另外,那是关于大脑和器官再生培育的实验,所以伯父,您的身上应该有特殊的外科手术留下的痕迹。当时,一定有人透露过这些手术对你们的影响,尤其是后代生育上的遗传……这或许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但当时已经签了保密合同又拿了酬劳,再也无法挽回。”白玉堂慢慢一边思考一边说。
“后来您结束那份小白鼠的工作之后,也试图继续去过风平浪静的日子。但算算时间,想必不久之后就发生了一件意外,令您和另一个女子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实验虽然没有对您的人生造成主观的负面影响,却影响了那个孩子。我猜这就是您说他不该出生的……原因吧?”
姜恺均半张着嘴,形容憔悴衰老的脸肤上不仅刻着岁月的皱纹,还有掩饰不住的懊悔。“你怎么会知道?”
“他告诉我的,他说他是带着实验痕迹出生的人……”白玉堂一想到展昭说的这句话就觉得心疼。
这一字一字钉进骨血的话,让姜恺均悚然惊乱地抓住桌子的边缘,“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白玉堂垂低眼眸。“我想,他大概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做了一些调查吧?”他没有说展昭在展家受到的待遇,没有说展昭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说了也只有增加姜恺均的愧疚,对已经发生的事态没有任何弥补作用。何况,连白玉堂自己目前也不清楚,展昭对这些事到底了解了多少,他身上始终有很多谜团,解不开。
“我是个没用的男人……这辈子注定了,要辜负这个孩子……”姜恺均蜷缩起身体,低声的道:“白先生,我知道也许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不过……以后他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希望尽管开口,即使拼了这条老命,我也会帮他完全,我同样也会报答你的。”
眼看着姜恺均心神激荡,面容悲戚地一时无法回过魂来,白玉堂也默然了一下。断送一生颠沛,只消几个黄昏……人生的事谁又说的清?
“伯父真的不打算亲口告诉他这些话?”他把视线游离在对方头顶的寸尺方位。
姜恺均想要开口,声音却出不来,欲语气先咽。直待勉强顺过气,方才喃声的道:“他一定不会愿意见我这个带给他痛苦人生的……父亲的,而我,也真不知该拿什么脸面面对他。”他微微抬头看向白玉堂。“白先生似乎知道的也不少。”
“简单来说,我是基于一些特殊原因才会调查。”白玉堂回答,“如果伯父希望可以改变,目前您所耿耿于怀的遗憾,那么就把那些事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您想想办法。您放心,我再对您保证一次,您说的话我会为您保密,而且绝对绝对是不会碰触到法律界限的。”
“听说……他也姓展,叫展昭?”姜恺均抿了抿唇,“这其实很不可思议,我犯了……那样的罪过……展博仲应该会恨死我才是。”言下之意,这样的孩子,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接纳,还让孩子跟自己的姓呢?白玉堂暗自感叹一声,问道:“您是如何与展昭母亲认识的?”
“因为实验……”姜恺均仍是带着些许迟疑看人。“如果我说了,你真的……能帮我保密?”
“是的。”白玉堂点头。
姜恺均又稍微考虑了一下。不久,他抬起头。“在那之前,我想续杯咖啡。”
“好。”白玉堂转而唤来服务生。
姜恺均从他为了养家背井离乡开始说起。他生性有些懦弱,很容易被人欺负。起先在外面找个工也不容易,后来终于开始打工,但赚的钱有限,无法寄回足够的生活费给母亲和妹妹,父亲留下的高利贷债务更是让其苦恼万分。姜恺均当时想,有没有什么赚大钱的方法呢?于是,他和许多思虑不周的年轻人一样,为了走捷径开始赌博。这使得他更加深陷金钱的泥沼,无法自拔,到后来别说寄钱回家,就连自己的生活费都成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