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又点了点头,证实了白玉堂的猜测。“他想重新启动实验。当年他也曾参与过研究,当祖父的研究计划遭到冻结后,他似乎还有想暗自重新展开的打算,他的怪异和扭曲的心理连祖父也很难理解,但祖父尚健在之时,他有所忌惮,无从下手。但他的计划非常执着,所以看到祖父倒下,公司的权利完全落在他手心之际,便开始一步步着手准备,并且在几年里为了扩大资金的输入,利用非法的手段组建了杀手和贩毒的买卖。但你知道这是绝对绝对不行的……”
“当然不行!”白玉堂情绪激动地截口,展博仲如果实行那些计划,展昭岂不是很危险,他已经受了那么多年的罪,自己甚至还没有对他完全地说出自己的心意。所以,怎么都不能让他继续沉浸在那些可怕的阴影里,无法摆脱。
也不知展昭是否明白白玉堂的心思,只见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白玉堂的肩头,“站在我个人的立场,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展昭移开了眼光。“坦白说,这些年来为什么我明明忍受不了养父,却没有离开展家,是因为祖父的拜托。其实他还在那几年,对我还不错,虽然我们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但祖父似乎很喜欢我母亲,对她的早逝感到惋惜,故而并没有因为我不是展家的骨血而有所介意……不过他身体不好,对我母亲何时去世的事并不知晓。”
白玉堂马上明白过来。“展博仲的隐瞒?”
“嗯。”展昭对身世之事并不多语,但眉目间仍有些流露出怀念的意味。“至于祖父的身体不好,就是每每想起实验者的惨状而夜不能寐,以至罹患了神经衰弱,始终无法痊愈。他知道养父的野心,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之后,说:‘展家的人必须在各方面赎罪。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孙子,这样做对你过意不去,但请你能接下我肩上的重担,有朝一日阻止你父亲的罪恶的行为!’他在的那几年一直对我严格地教育我,连防身的空手道也是在他的授意下学习的,这些教育在他死后依旧一直延续着。有关这些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其实我原本是想学医的。”
“你也是受害人,要你赎罪其实是说不过去的。”白玉堂并不赞同展博仲父亲的想法。
展昭语声悠悠,“这和身上流着何种血液无关。而是背负的宿命。”
白玉堂不动声色地看着展昭的侧面,宿命……因为宿命,他的人生那么坎坷,必须牺牲掉人生的大半去做一件本来和他自己无关的事。“但你最后没有学医,而是学了药剂学。”
展昭慢慢眨了眨眼,笑了一下。“养父毕竟天生精明,或许察觉到了什么,故而在我高三要选择大学专业之时再三阻挠,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如此也是好的,无论如何我可以帮助那些人。”
白玉堂接下他的话头,“为了不让他重复那种疯狂的研究?”
“那也是原因之一,为了完成祖父的托付,我无论如何必须得先自保。”展昭好似有一声很淡的叹息。“不过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知道还有几名受害者活着。要是他知道了,一定会去找他们。我有义务保护那几人的生活。”
白玉堂沉声道:“况且,其中一人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也很庆幸他这些年都关在牢里,也算是变相的保护了自己。”
展昭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只如此。那几人中的其中一人已经成了如今政坛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要是那个人出了事,怕是天大的麻烦了。”他说了那个人的名字,白玉堂想起姜恺均的话,自动归纳出合理的揣测——计划逃亡的带头人似乎就是叫这个名字,而且他已经成为某个政党的骨干,果然是很棘手的问题……
展昭察觉白玉堂好像知道了什么,语音放轻了些。“这件事你一定要保密。”他略有敛容,继而感慨道:“我目下庆幸的是他的夫人一直因为体弱多病无法生小孩,另外领养了孩子。”
“可还是有其他几个人不是吗?”白玉堂打量着他的眼睛。“要是他们生了孩子?”
“没有。”展昭并没有什么震动。“其他几个人如今已经先后过世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实验的后遗症造成的,没有资料作为依据。”
想不到这些实验对象的后代,居然只有展昭一个人。
“猫儿,你不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吗?”白玉堂沉默了一下,突然说。
“缘分?”展昭不答反问。
“我和你,我们之间的缘分。”白玉堂正色地对上他的目光,“我们两个差不多大,你小时候住的孤儿院就在我小学时常去玩的那家疗养院的后面,或许我们小时候就见过。”
展昭闻言似乎真的很认真地想了想,淡淡一笑。“可能真的是这样吧?你对齐木沙的死,心存疑惑了那么多年,我的身世又是如此,我们两个会扯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其实我们很像。”白玉堂须臾不离地看着他,像是看进他的灵魂深处。“这种相像无关各自的人生轨迹,无关性格,无关很多事,却只关乎我们之间可以联系在一起的命运。”
展昭看到白玉堂突然涌进了无数复杂感情的眼睛,陡然沉默了一会儿,唇边微微泛起一抹淡笑,稍纵即逝,淡淡化开。说了那么多话,也是值得了,他的辛苦,他的痛苦,一切只要有一个人可以了解,可以明白就行了。
“这东西给你。”展昭没有回答白玉堂,而是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芯片。“这里面是纵横背后那个杀人贩毒组织的所有内部资料,既然你要对付我养父,这东西交给你带走处理。另外……”
他停顿了一下,“我会把我名下纵横的20%的股份转让给你们,芯片里还有公司其他一些股东的信息。纵横药业本身是好的,里面的员工也是无辜的,这些与他的事得区分对待,把他从董事会赶下台就好,不要让公司倒闭。”
白玉堂愕然地接过展昭递过来的芯片,“你把这些给我,你怎么打算?”
“我吗?” 展昭笑了一下,“继续上我的班,过我的日子。”
“猫儿你疯了吗?”白玉堂瞪大眼睛呆愕得差点无法从极端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你把资料明目张胆地给了我,如果被他知道,你会有危险的。”
腐朽的人偶……开什么玩笑,绝对不行的。
“白玉堂,我在陷害你啊!资料到了你手上,就和我无关了不是吗?”然而,展昭居然勾起唇角,笑得有些玩味。
“胡说什么。”白玉堂狠狠瞪了他一眼,“展博仲发现出事,第一时间要怀疑的人绝对是你,不是我。”他握住人的手,“不要回去,跟我走,这样你才能安全。”
展昭摇摇头,“白玉堂,你错了。如果他看到我不在,我真的会连第一秒撤退的机会也没有。不用顾及我的事,我心里有数。事情都交给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的。”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将自己被握住的手抽离。“箭在玄上,势在必行。”
“不行!”白玉堂喝止。
展昭蓦然蹙起眉头。“白玉堂,一直以来,你都是在骗我的对不对?虽然我知道这一开始就是个骗局,但你毕竟是在骗我,不是吗?”
白玉堂一下子无言以对,“我答应你,如果我不能骗你一辈子,我就不会再骗你。”他用一种发誓的语气说,“对不起,我知道用这种方式接近你是错的,但除了这件事,我真的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诳言,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赋着某种心意和情感的话几欲从白玉堂口中吐出,但展昭闭了闭眼睛,咬了下唇,“……对不起。”
他恍似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看白玉堂一眼,踩着夕阳最后的余彩一步一步地走开了。
☆、(二十七)对决
“猫儿——”白玉堂目视着展昭离去的身影,声音微微地有些颤抖。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最后的伤害”是这样一个场面!然而,自己全然做不到挽留。
他一改往日的性情,始终怔然地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人,才终于倒退几步,借以身后的栏杆倚靠身体,胸口蔓延着一股刀搅般的疼,一时难以呼吸——展昭,你这只傻猫。
欺骗断然是不对的,最初的邂逅也是动机不良的有意为之。然而那个傻瓜却在递出了所有心血和筹码以后,连赎罪的机会也不给他,就独自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危险境遇,难道那个家伙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太包容的极端,就等于残忍……现在回想起来,之前展昭说过的一些话,就像在给他们两个的结局铺垫,他始终表现得不愿意交付太多,因为他……对感情,对未来始终保持着悲观的态度。他不希望别人伤心太多,认为自己可以承受一切。 可到头来,受伤最多的仍然是他自己。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想不到展昭竟是对他自己这样决绝。他如果真的狠心,那么为什么要对自己狠心,而不去对别的人狠心?他这算是什么?他不是救世主!他为什么要逼自己去做一些那么难的事情?自己明明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愿意陪着他。
可是,那个傻瓜却在要求自己离开,而且用了一个最笨最伤他自己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