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琰……”还没待萧景琰思索过来,他便被梅长苏拉住了手。
心底莫名一跳,萧景琰便就着抱着梅长苏的姿势拍了拍他的背,一边轻拍还一边安慰着,“我在,我在。”
有人说,如果一个人在梦中喊你名姓,那想必是爱极。
整个冬季的大雪都在萧景琰心中融化成潋滟春水,荡漾一片。黑暗中,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凝视怀中人的目光里,全是缱绻情意。
那早已消失的躁动又如春风般重新席卷他的胸膛,心跳越跳越快,身体也越来越热,他挽着那人腰侧的手一紧,有什么几乎呼之欲出,但却被萧景琰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轻喘着气,带着克制又带着怜惜地在那人额上落下轻柔一吻。
“长苏,别怕,我在。”
【——景琰,别怕,别怕……】
这次,该换我守护你了。
金陵乃富庶之地,商贾往来,车马不息,人流涌动。
“听说了没?兖州发大水啦!”一灰衣男子拿着杯盏,在茶铺里与好友聊天。
“啊?不是有好多年没发大水了吗?怎么这次又有洪灾了?”布衣男子讶异地问道。
“谁知道啊,也许龙王不满意新帝,所以发威震慑一下吧。”
“听说新帝勤政爱民,是个圣君啊。”
第十一章/蜚短流长
“你啊,只看得到表面。他这么兢兢业业,是因为他心有愧疚啊!”
“怎么?你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你忘了我刚说的那些吧。”
“嘿,说话只说半截你够不够意思啊?给我说说呗!”
“说好了,你不准告诉别人啊。”灰衣男子望望四周,与布衣男子轻声咬耳朵。
“行了别墨迹,你到底打听到了什么?”布衣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个新帝萧景琰啊,他的皇位是抢来的!”
只这么一句话,便把布衣男子吓得够呛。“你你你你,你知不知道这话是大逆不道啊!要被人知道,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灰衣男子瞪着他,“这可是你求我说的。”
布衣男子欲哭无泪,但耳朵还是高高竖起,既然一脚踏进了棺材,那还是让他再听得清楚写吧,死也好做个明白鬼。
“这皇位,当初可是要传给祁王的。祁王你知道不?”灰衣男子小声问他。
“那个萧庭生祺王殿下?”他讶异反问。
“不是,是十多年前的那个祁王,萧景禹,萧景禹祁王殿下。”
“噢,倒是听过。”
“当初那祁王可是如日中天,万民爱戴离皇位只差一步,可后来被奸人陷害投入天牢,在狱中自饮鸩酒而亡。”
“这和新帝有什么关系?”
“笨!当初既然这位子是要传给祁王的,那萧景琰现在不就是抢了他哥哥的皇位吗?而且听说他三十一岁都未封亲王,后来竟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步步高升,最后登基称帝。我看啊,他这皇位实在来得蹊跷。”
“不会吧?这,当真?”
“我拿人头和你担保啊!不然你看,豫州雪灾,兖州大水,这不是老天在罚他吗?!”
“可罚新帝干啥要拿老百姓陪葬啊。”
“所以说呗,皇帝做错事,老天爷却要拿老百姓撒气。说到底,还是咱们最可怜。他们在皇宫里锦衣玉食喝酒吃肉,我们却在这小茶铺喝清茶聊天,没准哪天我们也遭雪灾遭大水,死的骨头都不剩,他们也不会低下头看我们一下。”
“可他最近不是出了赋役新策吗,听来还挺好的?”
“呵,那是祺王提出来的,我听我一个做官的叔叔说,那皇帝本来还是打算不改旧策,征收重税的!”
“啧,没想到新帝是这种人。”
“是啊……嘘,旁边有人看过来了。”
“啪!”
萧景琰得知民间大街小巷的流言时,正是在批阅奏章之时。他猛然把奏章往案上一摔,含怒大问,“那些庶民真的这么说我?!”
列战英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重重点头。他今日不过是出宫办事一趟,哪想到就听见这些传遍全城的风言流语。
“放肆!放肆!”萧景琰气得浑身颤抖不止,眼中寒光凛冽,怒气几乎要喷薄而发。
“朕为国为民,尽心尽力,忧思重重,无一日懈怠!他们,他们,竟敢以如此不实之辞诽谤朕,实在,忘恩负义,枭獍其心!”他大喘着,依旧没止住颤抖。
“战英,你说朕,真的不是个好皇帝?”他盯着列战英,眼神锋利。
列战英摇头,“陛下为了天下竭尽心力,是难得的圣君贤帝。那些愚民不过是为流言所障,早晚会明白陛下一片苦心的。”
萧景琰没点头也没摇头,怒气却在深呼吸间一点点地沉降下去。他早就该炼就一颗百毒不侵的钢铁心,现在却为了这么点小事而大发怒火……
想来,还真是丢人。
萧景琰苦笑了下,没再为难列战英。
“帮我准备下马车吧,”他顿了顿,“去苏宅。”
“是。”
列战英抬头看了萧景琰的神色一眼,没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而在列战英走后,空荡荡的殿内,萧景琰一人看着他那忍着手酸熬夜批改后仍叠堆如山的奏章,忽然低低一笑。
静静的笑从他的眼里流出来,像眼泪似的,流了一脸。
所有的付出换来的竟是这么个结果。真是……讽刺啊。
距离梅长苏回京已是一月过半,苏宅早就修缮完善,门口龙飞凤舞的两个“苏宅”大字,一看便知是蔺晨所为。
这日,蔺晨和飞流不知为何不在宅内,萧景琰也没在意,下了车便大步流星地往里屋走去。不出意料地,在屋内看见了垂落长发执笔注书的梅长苏。
若是往日,他或许会心一动,然后好好欣赏。但现在,没了这份心情,自然也就没有了那么好的兴致。
“小殊。”他向他点点头以示招呼。
“景琰,你怎么来了?”梅长苏抬头诧异地问他。
萧景琰走上榻于他对面坐下,“小殊,你知兖州洪水一事吗?”
梅长苏点点头,神色不变,“黄河常年发大水,这也不怪你,不必自责。”
“那你知道……百姓是怎么说我的吗?”萧景琰几乎是挤出这几个字的。
梅长苏的神色终于变了变,却又在一瞬间回归平静。
“景琰。”他抬起头,直直地望着那人的双眼,“你既坐上帝王之位,就该有承受孑然孤独和天下指骂的觉悟。”
萧景琰静静地看着梅长苏,突然笑了笑。
是了,梅长苏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都会说“他们会懂得陛下苦心的”,别人都会说“是他们愚昧,吾皇圣明”,别人都会说“我这就派人把他们抓起来”。
可只有小殊,他的小殊,会这么冷静理智地告诉他。
这是你应该承担的。
“是我急躁了。”他笑笑,不知带着多少真心假意,“多亏你点醒我。”
梅长苏凝视着他,声音却未停,“春汛一事,你打算如何应对?”
“……”
萧景琰沉默片刻后揉了揉眉心,“你不会又在给我想法子了吧?”
他实在是与梅长苏争论争怕了。
“我也是刚知道这消息,一时间并未想出好对策。但如果你需要,我自然会……”他还没说完,萧景琰就打断了他的话,“不必,你虽性命无虞,但还是安心休养为好。这洪灾一事,恰好用得上庭生先前提出的赋役新策。”
梅长苏的眸光亮了亮,“哦?你是如何打算的?”
萧景琰端正了下坐姿,声音严肃,“上回庭生仅说到按户纳税,但后来我仔细思忖,其实还可‘以税代役’。钱粮多余的人家,可用缴纳财资的方式来替免徭役,如此,不仅更充盈国库,还可减轻百姓负担。”他顿了顿,喝了口茶,“如今大发洪水,农田尽毁,屋舍遭损,受害的老百姓自该获得赈济,但长久下去,只怕会让他们没有积极性。所以,我打算让工部发动受害百姓参与建堤一事,他们田亩既毁,对洪水肯定深恶痛绝,自然也会对建坝尽心尽力。”
“成年男子重建堤坝之时,家中也有老父幼子在重整耕地,亟需粮食,也亟需钱财,所以在招揽百姓建坝的同时,还得给他们发放一些酬金,以安民心。而这些酬金,恰好可以从‘以税代役’的钱银里拿出。你看,如何?”萧景琰眼眸含光地看着梅长苏,似是因想出良策而意气激扬。
梅长苏低低一笑,“倒是不错。只是,若多户都以税代役,参与建坝的受灾百姓不足,这又该如何?”
萧景琰见他问道这层,也是一笑,“其余未受灾的百姓也不尽是有钱免役的,一些贫苦人家,温饱尚不足,哪能交出多余钱财呢?所以我想,若人手不足,那些虽未受灾却主动参与建坝的人可得一定的赋税减免,也好给自己家里减轻压力。”
“如此……”梅长苏低头细细思索,“倒是可行。”
早前在宫中的怒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豫色飞上萧景琰的眉梢,显得神采飞扬。
“还有,庭生那按财资多少来缴纳税赋的办法,也可应用于此事。自古以来便是农为本商为末,而今,农户贫困,商人横行,贫富如天渊之别,矛盾渐趋激烈。所以我想,可加大对商人的征税力度,以平息民怒。现在以兖州洪水的名义向他们征收钱财,富可敌国的商户多收些,只够温饱的商户少收些,既可充实国库,也可减少贫富之差,岂不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