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起法决,夙瑶想将琴弦收到手心,一声琴音铮鸣,慕容紫英手腕上暴起赤金光芒,夙瑶整个人都被掀了出去,直接摔到地上,仙灵之力震得她心肺出血,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慕容紫英连忙上前,将夙瑶扶了起来,琴弦不受他的控制,所有想拿的人都会受到攻击,其戾气颇重。
“此物非同小可,不得擅用。”夙瑶稍作恢复,看着慕容紫英,少年天资出色,又得贵人相助,岂能不遭人嫉恨,假以时日,连她这个掌门都及不上了。
夙瑶蹙眉,清丽面容上显出冷意,重新回到掌门的玉坐上,令道:“慕容紫英,你心绪不宁,今日起闭关清修,不得离山,更不得再与太子来往。”
“是。”慕容紫英仰头看了看夙瑶,攥住了手腕上的琴弦,转身离开。
夙瑶微昂着下巴,端着掌门尊严和骄傲,可她的手上的指甲已经扣进了皮肤,颤抖不已,何其不甘。
剑阁闭关,朱红门前灯烛长明不灭,山中一日,人世千年。
武德七年,异变突起。
太阳热辣辣地烧着,一个身着唐军甲的年轻人飞奔进东宫,不长的台阶几乎摔倒三次,浑身尘土像刚从地里爬出来。
“殿下!太子殿下!!”小伙子连滚带爬,看到匆忙走出来的李建成,赶紧扑了过去,“殿下!杨都督起兵了!”
“什么?他何以不遵本宫调遣!”李建成跄了一下,这个打击不可谓不小,转瞬间他已几乎被逼到绝路。
李建成没有再说什么,他心里窝了一股窝囊火,发都发不出来,步如疾风独自去了书房。李渊在京外仁智宫避暑,他在长安监国处理政务,杜如晦的族弟杜风举,忽然到仁智宫告发杨文干造反,这一下来得太突然,李建成不明其中原委,只能急发密函令杨文干不要妄动,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反了。
庆州都督起兵造反,他李建成绝脱不了干系。现在的庆州都督杨文干,曾是东宫宿卫,李建成对他说不上宠信,也的确不曾亏待,他是个忠心之人。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一时猜不出,但背后是什么人李建成还是知道的。
滚饱墨汁的狼毫轻灵跳脱,含一股怒煞在素帛上疾走,没有半刻停歇,李建成杀气四溢,眉心朱砂时隐时显,易水剑灵应杀气所召,在他身侧现形,很是奇怪李建成的行为。
“主人,你干嘛不停地写清心决?”易水小心地凑近,瞪大了眼睛,“主人连这个都会啊。”
李建成强制自己顿住笔,划出一道墨痕来,如果再不能平心静气,他实在会忍不住叫易水杀了李世民。易水见他眉心点红,不知是何物,伸手想去碰触,李建成斜过一眼来,如冰刀刮骨。
“主人赎罪。”易水连忙跪地,不敢抬头。
李建成揉揉眉心,再放下手时朱砂已不见踪迹,整个人像打过一场大战出了一身汗。他叹了一口气,撑着膝盖起身,缓步走至窗前,窗外一片夏日盛景,花红柳荫重。
易水小心抬眼去看他,太子负手立于窗前,阳光将镂花的影子投在他身上,却像是被困在囹圄,如厮高贵又能奈何。
仁智宫中,李渊脸色阴晴不定,他已下诏宣太子入仁智宫,亲自审问。
他知道这事里少不了秦王,可谋逆造反是所有帝王的逆麟,再亲再爱的人一旦触及,都会立刻生出猜疑,划出鸿沟,何况是太子这个敏感的位子。以太子才智,可不会做出这种傻事,只怕是他与秦王相都,波及自身。
李渊发着呆,他想到了几个嫡子少年时候,当皇帝的日子是人间极致,他已经很久没有思及以前了。李建成作为长兄可以算是无可挑剔,就算不能福泽所有兄弟姐妹,对同胞嫡出的兄弟也是既教导有方,又关怀备至,闹到今天,就算兄弟相残,李建成也不欠谁的。
李渊静静看着门外,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外面几声通传,次第传来:“太子到!”
阳光如流火,恨不得把人间烧为焦土,李建成逆着光跨进门来,他头上的金冠被照得光芒似针,简直刺得人眼睛疼,李渊微合眼帘,看着他走到面前,撩起衣摆,跪下,行礼。
“你来了。”
“是,父亲,孩儿来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吗?”
李建成抬头去看李渊,他又觉得累了,千年沉浮如何能不累,他笑了笑,温柔如往昔,说了两个字:“权欲。”
“你!”李渊不知为何怒起,起得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李建成两个字,把他堵得一句都问不出来了。
“父亲有什么要问孩儿吗?”却是李建成问道。
李渊偏头不去看他,起身走到李建成身后,就这样低头俯视,伸手按住他的肩,道:“现在起你禁足在此,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
“是。”
李建成什么都不打算做,可怜天下父母心,他曾见过多少父母亲对子女之爱,爱至己无存,爱至人无存,入人道入魔道,难不成,这人世的骨肉亲情,也如此肮脏为权欲所吞噬。
第十六回
适夜,殿里灯火通明,侍奉周全,只是太过安静。
酒香浓郁,都是上好的御品,李建成给自己摆了一桌的菜,倒是一点不见失意。一举一动一派闲雅,只管贪杯不管醉。
金缕华冠夜光杯,葡萄美酒红玉碎,满殿纱帷幔,雾薄云轻,花深柳暗。
月色正好,倾酒入杯的声音清晰可辨,简直能听出一股郁香来,李建成小醉,不想再喝,倒了一半就放下酒壶,他把桌上的东西往前扫了一把,腾出个地方来,看左右无他人,房门紧闭,就趴到了桌上。
烛焰闪烁,李建成浑身起热,口干舌燥,他透过烛光看云母石屏风上自己的影子,竟看出了重影来,一坐一站,形似依偎,却是两人,衣冠身姿别无二致。
广袖一震,李建成出手如电,照着屏风上形影直取咽喉,被一道力隔开,二人各自后撤半步。
金缕缂锦,上绣虫鸟繁花,红缨小金冠,镶南海黑珍珠,面庞如玉,眉眼凌厉,一丝浅笑,几分温柔。二人相对而立,都觉面前放了一面镜子,找不出丝毫的不同,不知哪个是虚哪个是实,分不出己我来。
右边太子道:“本宫太子长琴。”
另一太子闻言笑了笑,道:“皇太子李建成。”
长琴愣住,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魂魄都已融合,意识却还未消散,他立刻高兴起来,能见这个伴他此生,且最为亲密的人,他甚至有些许无措,总觉得该先整理整理自己。
“太子且坐。”长琴将桌上酒菜归整好,端坐案前,这么多年倒真是反客为主了。
李建成坐到长琴对面,对他点头为礼,看着长琴的眼睛深邃莫名,也不敢轻易开口。
“难道你一直存于我身体之中,看我作为?”长琴问,想起来心下有些别扭。
“并非。”李建成道,“你我早已成一体,只因煞气不能化于你魂魄,才……”
这话却无真假,长琴抬手止住他未尽之言,看着与自己相同的脸,眉梢锋利似刀裁,凤尾云霄落眼角,入到深处连情态都无二,根本不像他人心魂,倒更是从自己仙灵本源化出身外身。
长琴禁抚上面前人微笑的唇角,李建成只觉柳丝拂面,微痒钻心,看长琴却无轻佻之感,听他问道:“本宫这太子如何?”
李建成却问:“哪个太子?”
长琴仰面而笑,音如幽泉弄冷香,能迷人心窍又能洗人灵台,宫殿里烛影映金若霞光,回荡这笑声竟似生了魔性。
“本宫生而为天神,成于太古,六界上尊岂能与凡俗并论。”长琴倏地起身,前行两步,忽又转头弯腰,凑李建成极近,见对方不惮,反而痴看着自己,冷问道,“如今你那二弟要置本宫于死地,你如何看?”
李建成心里不自在,把长琴推开些许,笑意如春暖了长琴一泊寒水,温声道:“你定还记得一次从太原回京时,世民已是少年,羡慕你剑使得好,请你教他。”
长琴一下忆起往日,千年残缺不全的记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本以为已忘得干净利落,现在那些蒙尘之事竟是历历在目。
李建成继续说道:“你教世民剑术,要求严苛,绝无丝毫纵容,练到他筋骨酸软痛苦难耐,求你稍息片刻也不得你肯,反而被责罚了一顿。”
“这不应该吗?他任性难驯,既然要学又不肯下苦功,该受责罚。”长琴想起当时,少年浑身被汗浸透,跪在烈日之下,他也不是不心疼,可他不会容许自己的弟弟懈怠。
李建成看长琴陷入回忆,暗里勾起笑容,轻轻握住他的手,连声音都变得莫名:“你最看重二弟,所以也对他最严,无论文智武功,礼仪人事,都要求极苛刻,以你天神眼界之高,可知对他责罚过多少回,令其心生怨怼?”
他十六岁时,李世民只有七岁,就算王府请了最好的老师,他也觉得不够,亲自教李世民文章诗书,这个二弟却从来没有让他满意过,他甚至还记得七岁孩童向他求饶的声音。
李建成拽住长琴的手不让他后退,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的苛责之下,二弟识阅文章比同龄孩子高出两倍不止,即便如此,你又夸过他几回,平常对他再好,也让他怕你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