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于囹圄,魂负桎梏,煞气又涨,长琴化原身一弦之力,将煞气封于眉心煞灵印痕,此后,这眉心朱砂就印在了他灵魂上,六界万相,无论他成神成人,都抹不了,就算他重塑了凤来琴,也只有四十九弦,再无那混沌天地之能。
封制煞气后魂力不稳,一时不能突破玉衡,长琴不知年月,也不知候到了何时。
深夜,长安已宵禁,连巡街的武候走在路上都打盹,却有个六七岁的小孩翻出坊墙来,往地上一滚,差点跌到水沟里去。
阴云遮月,谁能发现这么个小小子儿,也不慌神,爬起起来拍拍衣裳,拣起地上一把青玉鞘长剑。
小子擦干净了剑鞘,搂在怀里,竟对它小声说起了话:“你那般伤心,三六带你去见你的主人。”沉默一阵,似有人给他答了话,他又道,“三六不是不要命。”
小孩子到底不知厉害,也不知道怎么认识的路,走了大半晚上,竟是奔玄武门去。
这皇城威严普通人连多看两眼没都胆子,那森森庄重的感觉直入人心,妖灵精怪皆是退避,在玄武门前,这剑灵因被皇族之血喂过,更曾侍奉太子,倒能使出些神通来。
剑自出鞘,这个粉面小娃被裹挟于剑气中,凛凛杀气惊动了武卫,几个人围将过来,但见一个小娃双手抓着一把寒刃长剑,竟平地飞起给吓得大喊大叫,直飞冲到玄武正门上方,咄一声,一剑刺入青石墙里,暴出一阵血光来。
“来人!快来人!”武卫疾呼,刀斧在手欲斩杀此子,弓箭手却还未到。
堂堂皇城武卫军这回真是丢了大脸,楞没逮住这垂髫小儿,眼睁睁看他没了踪影。
有人慌张道:“快将此异事禀告太子殿下!”
得令者欲往里通报,那玄武门上被刺了一剑的地方,血光里阵阵仙乐琴音振聋发聩,这玄武门里外军卫都被摄了心一般倒地。
玉衡碎片崩溅,火凤涅磐重生,正是凤鸣惊九天。
华冠丽服,芝兰玉树,贵面盛颜,眉心点红,公子入世,世上无双。
长琴着乐神冕服,立于玄武门前,先正衣冠,再看左右,不知今时岁月,这玄武门仍是屹立如初。他掌手一招,唤回易水剑,挽剑于身后转而去寻那个小娃,这小孩子年岁太小,昏靠在宫墙上,许就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记住了这个娃娃,易水禀他,这孩子叫陈三六。
“易水,你且送他回去,本宫还有事要理。”长琴令罢,将龙脉之息引入剑身,助易水化出形来。
易水跪于长琴面前,如今已是一个英姿飒然的青年,面上喜色收不住,抱拳道:“遵主人令。”
剑灵抱起小儿化光而去,长琴习惯性地缠弄冠缨,漫步入坊间街道,走到深处忽然驻足,转身轻挥小袖,打出两只鬼来。左这个白面瘦高,一见生喜,右这个黑脸矮胖,觌面吓人,手缠勾魂铁锁,正是无常二鬼差。
长琴垂赐恩慈道:“本宫知尔等为何而来,可不计罪失,却当离去。”
“殿下既然知道,该随我们走才是。”白无常笑脸上更笑,上前小作一礼,道,“太子殿下魂魄早该入轮回,可上下寻遍都不见殿下,王上只能派我等在玄武门守着,这差可要交得。”
长琴正待言,那黑无常睁眼一脸凶相,喝道:“必须死!”立刻惹得长琴微恼,就算知道他只会说这三个字,也落了心情。
白无常急忙挡住他道:“殿下见谅,我这兄弟可不会说话。”
长琴一偏头,冠上金摇翠羽齐晃,夜里荡出珠光玉华,气势压得二鬼要散了去,冷道:“本宫犯何罪,竟差专司恶鬼的阴帅来拿?你二小鬼可没这个资格。”
“必须死必须死!”黑无常竟不知好歹跳了起来,连连几个必须死,无礼冲撞了长琴,白无常拦都拦不住。
凝阳力于指尖,长琴抬手轻弹,将黑无常打了个魂离魄落,便不再赏他们一眼,化出一双赤金凤翼,翊将冲天。
太子长琴化为火凤朱雀,卷双翅长鸣入宵,黎明之际金乌探首,火凤彩羽展烟霞瑞光,南飞而去。
故有言传,太子独监国,长安夜飞凤,有贵人临东宫。
第十九回
永隆元年,江南东道临海之州春旱,天气异相,此旱灾自前年突降,春冬起伏时有小水,至今无泽润。
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杭州富春江,闻其名而知其山水,两岸层峦叠嶂,水天交映,绿浓红深,正是富春富春,春来庶饶何以加,富而发生万物秀。
而今天旱连年,江水的水位降了许多,两岸秀色也如秋花打霜,调零了去,江边早晚却还有人潮,都是寻水喝的。杭州龙王庙香火鼎盛,以前自然没有这么热闹,正道是人到死时方知悔,水到穷时才求神。
富春江上游山上有坐无人问津的小庙,供里奉不知其名号的小龙,林里偏僻地方这大旱时候也没什么人想起。而今旱久了,也不知道是谁偶入庙中,下山回去就到处给人说,这里乃是富春江司雨令的龙王庙,可求得杭州大雨,拉四方乡邻,请老道小僧,选吉日良晨,上山开坛作法来。
春时伏旱,地干天也干,这一日仍是个大太阳天,万里碧空无云,一帮力强的小伙老汉吆喝着上山,还有寻热闹的小娃跟着。
这里头地主小商农户都有,你喊我我拉你,抬香案抱铜炉,问卜求仙的爻卦盘子,驱鬼聚灵的黄符,剑啊旗啊铃啊,常人说起法事能想到的,可都不少。前面几个年轻人带路,后面跟着一老道,伴了两个童子,再往后看,人挤人的长队在林间小曲道上,百多年的树木掩着看不到头。
呼呼喝喝,拉拉扯扯,扑尘踢土,这一群下界泥里人入这幽山翠绿林,带进来喧嚣俗气,可这热闹劲儿里生气勃勃,偏叫人厌不起来。
也不知道走了几个时辰,望这太阳到了头顶,跟随老道的童儿已累得腿重头轻,倒不敢抱怨,前面年轻人忽然喊了嗓子,抬头往上看那庙门近在眼前了。
小庙青扉石阶净,古松苔藓翠堆蓝。此处竟水汽润肤,清凉入神,隐隐紫气缭绕,整座庙嵌在山石之中,一株古松遮天盖地,却没有落叶灰尘,门前像是被人刚打扫过。
老道一双广袖两边扫,转身对众人道:“诸位安静,小心冲撞了仙神。”
而有人却呼了起来,有人自里开了庙门,看着是个富庶家的小公子,望他身后里庭院干净,有桌倚竹楼,哪里像个废庙,俨然是个人家。
小公子一身墨青劲装,背一把青玉鞘剑,眉清目秀的看着不像武人。他出来就斥问道:“何人吵闹,扰我家主人清静?”
底下人多却无人应他,交头接耳压着声议论纷纷,道这小公子是个从小被人伺候的,没想到是个伺候人的,这家主人得是个什么人物,都是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沾不着边的,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那个头里带路的年轻人怕失礼更惹了贵人,此时忙道:“小爷,这大旱两个年头儿了,我们是来龙王庙求雨的,前些天来小的还看这里是个废庙,实在是无意打扰了小爷。”
“前些天的确还是废庙,这儿的龙王是我家主人小辈儿,闻主人莅临,特请主人来作客,自然收拾了地方。”小公子不屑道。
后边老道一听那还得了,不知是什么人作怪,当下怒道:“你家主人是什么来头?如此胡言乱语!莫不是哪个纨绔耍弄乡亲们?!”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得是,看着要闹将进来,小公子宝剑半出鞘,骂道:“你这老道有眼无珠!敢对主人不敬!”
他气势如剑割人,吓得众人一顿,却闹得更厉害,有几个小伙卷袖子围上来,忍不住都要动手了,闹闹哄哄不登大雅之堂。
正在这时,青扉后传来一语温言:“易水,莫要无礼。”
只这声音便叫凡庸惊为天人,清净温润,如金玉贵自天上来,如潺泉泽自幽篁出,似带了仙音魔力,轻轻缓缓流过,抹去了所有的火躁,让一众都乖顺下来。
那个唤作易水的小公子立刻转身,将锈了斑斑青苔的门扉推开,只听几声木轮轻响,易水推了一个人出来,众人眼里却是看见他请了一位仙神入尘。
这弱冠少年坐在红漆椅上,面比白釉腻胎瓷,眉分新月似刀裁,桃花情眼漾春水,唇若涂朱血脂玉,容姿之英美穷尽人间丽词不能描绘。戴珍珠摇金组缨小金冠,着小广袖金缕丝织服,罩圆领红锦金团绣褂,踏玄青缎面三彩刺靴,所谓华夏冠服之美淋漓尽致。再看那眉心点朱,如远山红日,岂不正是仙人。
他所坐的椅乃朱砂沁千年胡杨木,两边木轮左刻五行,右刻四象,一双扶手是黑豹伏身,靠背雕枝花小雀至足下踏板,活物皆金丝描边。
尊贵华丽哪是凡人可得,底下再无人一人敢大声出气,这贵气简直能逼得人窒息,仰瞻他容颜也令人痴了去,然如此人物,看这代步行轮之椅,竟是不能行走站立。好似一方绝世美玉在眼前生生摔断了,能让人心疼起来,将这天仙一下堕入尘世,非隔云天而不可及,反令人生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