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和主上,是一样的人。当侯爷拉着我的手,胸有成竹的对我说‘今夜备好,明早我就带你穿城回营’的时候,我立时明白:除了重病缠身、不会武艺之外,侯爷是与主上一样强悍的男人,只不过强的方式不同罢了。待到他拖着病体、下跪以谢宋家老小,我甚至认为,侯爷比主上更强,已完全被他的深明大义所感动,下决心誓死追随于他了。却未料到,我的追随,反而害了他。
接下来,第二次失误:没阻止侯爷服毒上城谈判,导致他服毒后双目失明,须发皆白,阳寿将尽,最终未等到主上归来,便祭剑去杀姜王了。
而我的第三次失误,也是最致命的一次失误,直接导致主上心痛发狂,那便是:不识时务,在主上得胜归城之时,便在城门口向他转述了侯爷的遗命。”
199 机要大事
“这失误很致命么?”梦魔奇。
“事后想起来,非常的致命。”将领悔道:“那日主上率兵与姜军恶战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大胜而归,提剑入城。他本已战得精疲力尽、满头是汗,却思念侯爷心切,顾不得休息,便迫不及待的张罗着备车去城南。那个时候,我若是哄哄他、把他拖住,让他定定神、喘一口气就好了,但我却没这么做,而是直接向他禀报‘侯爷就在您手中’,还转述了侯爷的遗命。
他一听到‘生祭剑炉’四个字,脸顿时就吓白了,全身的热汗都倒了回去。他命令我们把全国的巫婆都抓起来分尸的时候,浑身都在狂抖。待到我禀明事情的原委、告诉他‘姜王限七日内铸宝剑,今晨便是决限,侯爷有此举动,可能也是怕尸首落入敌军之手,遭人□□’的时候,他便苦笑两声、目光呆滞、游魂般的走掉了,连半句命令也没再对我下。
侯爷以身殉国,我知主上一定会悲痛万分,便未敢再去惊扰他,自行整顿了三天的军务。但三天过去,他仍未出现。营军将士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开始向我打听主上下一步的行军计划、何时遣他们归国等问题。此等大事,必须由他亲自来定夺,我只得进宫请令,一进宫就撞见了御医。
御医将我逮住,说我来得正好,主上的力气太大,婢女们已被他打走了好几批,问我有没有办法帮他把药给主上灌下去。
灌药?主上病了?我忙端着药进寝宫去看他。却见寝宫之内,门窗紧闭,酒壶东倒西歪,杂物丢得满地都是。我粗看没看见人,以为他不在,细听却听见衣柜里隐隐传来人声。
谁会躲在衣柜里?刺客?我悄声走到柜前,猛的打开柜门,却见主上神色憔悴、衣衫不整、蜷缩在衣柜里,正对着一只锦盒自言自语。
‘主上,您在做什么?’我大惑不解,蹲下身子问他。
‘大胆!’他被光晃到,一拳向我脸上打来。
我接住拳。他认出是我,便收手恼道:‘讨厌!你吓到他了!我才刚刚劝好,他才刚要出来。你一开门,又把他给吓回去了!’
把谁吓回去?我莫名其妙,刚要开口问,却被他捂住了嘴。
‘嘘,你是来请示军情的,对么?’他捂着我的嘴,神秘兮兮的问。
我连忙点头。他警惕的扫视了下左右,压低声音道:‘军情这种小事,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我们现在正要商讨一件机要大事,非常重要、非常绝密。你轻轻走出门去、轻轻关上门,守在门外,别让敌军探子摸进来偷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我愣愣点头,转身欲退,却又被他叫住了。
‘等等。这药,是御医熬给他的,对么?’他瞧着我手中的药碗,痴笑道:‘给我吧。一会儿等他出来,我亲自喂给他喝。’
我忙将碗递给他,关上柜子,逃一样的奔回御医那里,问‘主上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他的失心疯又发犯了。’御医愁眉不展。
失心疯?我大惊,连忙跟御医讲,那药被主上骗走了,恳请他再熬一碗,我再去找他一次,一定给他灌下去。还问御医这药要灌几副,病才能好。
好?御医摇头叹息:‘那药只是败火安神的方子。灌下去也只能让主上多睡几觉、防止他自伤伤人而已。心病还需心药医。’还告诉我,五年前主上在目睹侯爷病危之时,曾被吓出过一次失心疯。那次的病,是在听说侯爷的性命保住之后,才不药而愈的。此次侯爷为国捐躯,死得又如此惨烈,主上猛然间听到此等死讯,伤情过度,脉象已乱得一塌糊涂,这病怕是……
好不了了?像主上这样的人,怎可能疯?我不信,悄声跑回衣柜外偷听主上自言自语的内容,越听越难过,越听越害怕。”
“害怕?什么话能让你这员猛将听着害怕?”梦魔好奇问。
“都是些语无伦次、自问自答的疯话。”将领叹道:“有时候像讨敌骂阵,有时候像小孩子斗嘴,有时候又像调戏良家妇女。想起来就让人落泪,不提也罢。”
“提!可劲儿的提!”梦魔两眼放光,穷追不舍:“前面的提不提都无所谓,老子想听的就是这些。他的原话是什么,全学给我听听。”
“全学?我在外面偷听了两个时辰,他断断续续在里面讲了两个时辰,话都不带重样的,全学可学不过来。”将领努力回忆:“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什么……
‘以身殉国?我呸!你的那点儿小心眼儿,别以为我猜不透!你投炉的真正原因是:我不听你的话,搞得咱们差点儿灭国。你恨我入骨,决心不再见我,所以才赌气自焚,连个尸首都不肯给我留的,对不对?说话呀,怎么不说话?哼,我猜对了吧~’
什么‘我把你关在屋子里一百天,气了你一百天,你便要躲在盒子里五十年,要治我五十年,对不对?你成功了!我被治了!够狠!没想到你平日里笑眯眯,耍起狠来,竟比我还狠!’
什么‘本王曾说过:“要做你的天”,还说过“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死。”可你真快死的时候,我却躲去营国泡公主,磨磨蹭蹭的不回来。所以你觉着我是个大骗子、臭王八蛋,对不对?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个大骗子、臭王八蛋。当初花言巧语,是要骗你为我卖命,如今磨磨蹭蹭,是故意逼你投炉的。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摆着的,因为你平日里总是对我指手画脚呀。你一死,便再没人敢管本王了,本王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呵,我正爽得不得了呢!怎样?我过河拆桥、始乱终弃,你恨不恨我?恨我就出来找我索命!’
什么‘我是不守诺的小人,你是守诺的君子。君子,你曾在父王灵前发过誓:‘活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的鬼,别赖账,赶紧出来见我!’
什么‘喂,听出来了吧。前面的话,全是假话,是为了激将见你一面,才故意胡诌出来的。我现在有非常严肃、非常有诚意的真心话要对你讲。是考虑了好几天,才鼓足勇气,决定讲出口的哟~咳咳,丹青,我的臭德行,你应该是知道的,我挑东西,从来都是挑最好的。不感到奇怪么?为什么当年我会向你许诺‘世上仅有一件的好东西,无论有多好,我都不会跟你抢’呢?今天告诉你原因吧。那是因为……对于我而言,别的东西,就那么回事儿,有更好,没有也无所谓。你才是‘这世上独一无二、别人都没有、只有我有、最好的东西’。所以我当不当王、做不做霸主、选不选妃、生不生孩子,全都在你的一句话。只要你说你想要,我就去拿。只要你得到了能开心,病能好,能一直陪在我身边,让我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你对我笑……我便心满意足了。丹青,我的那些玩笑,其实没一句是玩笑。我对你的承诺,也没一句是信口胡说。我在所有的女人身上花的心思有多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又有多少,丹青,你……留意过么?’
‘怎么,吓得不敢吱声了?呵,我很龌蹉、很不成体统,对么?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心系苍生、无欲无求,只把我当弟弟疼,当主君敬,胆子小、好脸面、又染了病,生不得气,也着不得急。所以有句非常不成体统的话,我本打算一直藏在心里面,到死也不告诉任何人的。但如今的情况不同了,你已被我气死,不会再死一次,咱们也不可能再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来了。我便挑明跟你讲了吧。我……我……’
‘呵呵,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又卡住了呢?不行,下面的内容,我必须当面跟你讲,才讲得出口。出来听……不出来?好吧,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下面的内容便是‘我……我又骗了你!前面的话又全都是胡诌!哈哈哈哈~’闷瓜,上当了吧,心里小鹿乱撞了吧,脸已气成茄子了吧。切,要比气人、捉弄人,你怎会赢得过本王?你气了本王半天,本王也扳回了一程。哼哼,算是扯平……’
‘丹青,不闹了,来点儿文雅的。出来,再给我算一卦吧。这一次我一定不再笑话你算不准,一定认真听你说。我想算的是……那死老太婆“命克父兄”的乌鸦嘴,究竟是不是真的。什么?为什么问这个?因为除了那死老太婆之外,还有许多死相面的也这么对我讲,讲得我直犯嘀咕。父王和你,真的都是被我克死的?父王我不知道。但回想起来……从小到大,闯祸的人总是我,遭殃的人总是你,这一点倒是不假的。贵妃也罢,徐公也罢。你老实巴交,从不害人,却总在不停的被我连累、替我善后,最终……善后善得连把骨头也没剩下么?呜,早知今日,当初我逃出宫门,就该索性再逃得远一点,逃出国门,让父王永远也找不到我。那样的话,你和父王,如今是不是都会在宫里活得好好的?还有,我曾在私下里认宋将军为义父。若是不认,他们一家人,现在是不是也能全活得好好的?呜,可……可我舍不得跑太远,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