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魅力让简月无法直视,扒着床尾的白漆围杆,他贴边坐在毛毯上,垂着眼诉说起自己得到的消息。
没有试图延长跟对方相处的时间,简月言简意赅,说完便起身告辞:“我问到的就是这些。另外城主说到时曼尼将军会直接降临血城,出现在庆典场地中,他的人会尽量把曼尼将军困在中城,大家可以合作,也可以各自为营,但不能逃跑,逃跑士兵会无差别攻击。”
听了他的话,蔺宁点了头,直起身走到他面前,出人意料地提议道:“单干有点困难,合作吗。”
蔺宁站得也不算近,隔着一米距离面对他,可简月却因此难以集中精神,一抬眼便看见那张唇,一看见就便生出真实感逼人的遐念,简直无法正常对话。撇开眼看着一旁,他勉强找回神智地回应说:“我、得问一下林安,庆典前我会给你答复。”
无法再同对方共处一室,他起身离开,一路垂着眼出了房门。来到空气清冽的走廊,大脑中的晕眩渐褪,他打开门返回房间,对上了狭着眼看他的林安。
“有件事,”简月出了口气说,“曼尼将军好像很厉害,而团队作战是被允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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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大多数时候都会让着他,而简月在与蔺宁无关的事上态度一般是无所谓,因而两人很少吵架,这还是头一次两人意见相悖还各不妥协。
晚上睡下时仍未达成一致,两人冷战般背对对方入了眠。
血光被窗帘隔绝在外,暗夜静悄无声地降临。如昨夜一般,简月在梦中醒来,对上了一双凝视他的眼。
真的再次梦到了蔺宁,在对方的床上醒来。今日不觉周遭雾蒙失真,头脑比昨日清醒不少,但光是置身于这一场景下,跟不可能的对象亲密相拥,他便知这并非真实。
“……对不起,”他躺在蔺宁身下,摸着他的脸道歉,“林安怎么也不同意,明天我会努力的。”
蔺宁看他片晌,捏着他下巴吻了他。依旧是令人眩晕的触感,一被他亲大脑便无法思考,只剩下了飘摇的水纹。吻顺着唇际流连至耳畔,贴上了耳骨,他听见对方的轻语,“或者离开他,跟我走,我也能带你去王庭。”
不是“分开走”,而是“跟我走”——真是个美梦,是他给自己造的梦,所以蔺宁会说他想听的话。简月笑了下,眼眶却隐然泛了湿。不想让蔺宁发现,他抱住对方脖颈,将脸压在他肩上,轻轻点头着低语:“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都好。”
蔺宁回答得很是温柔,“在完成使命之前,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但那之后,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去风车村。那里的天凝固在黄昏,谷稻间有一泓湖,倒映着云彩,像一面暧漫的镜子,我觉得你会喜欢。”
“不喜欢也没关系,”他拥着他说,“你带我走,一拉我就会跟你走了。”
简月没去过风车村,但听路上的村民说起过,那里的人在搞邪神崇拜,在橙色的天空下祭祀活人,他不知道恐怖中怎会生出这样浪漫的想象,黄昏、谷稻和镜湖,真是美啊。
他没有说话,但没忍住抽了鼻子,不是没有觉得幸福,但在幸福背后,他无法不为自己感到可悲。
蔺宁大概是听见了,稍微退开些,把过他的脸,手指轻触在发热的眼睑上,轻低地问:“怎么了,不喜欢?”
“喜欢。”
他给出肯定答复,眼中却盈着水。无人开口的安静中,蔺宁摸上他潮湿的眼睫,“你不想留下?”
蔺宁说的是交界地,而听在简月耳中便是在说这个梦中的世界,他说不出不想,但也无法说想,静默了一阵后,逃避地别过脸,拉回之前的话题说:“我会想办法让林安同意的,你不用担心。”
“还有,”他顿了下,望着那双眼睛说,“我觉得我们还是简单点,就肉体的关系就可以了,你觉得呢?”
那双温柔的眼悄然静下,蔺宁有一会没说话,之后撑着他身侧的床褥起身,看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夜色寒凉似水,对方的声音比平常低,压着他听不懂的情绪,“你是说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只想跟我上床?”
简月有些无言以对,他可以为梦里的蔺宁守洁,但跟幻想在一起,还做梦跑去风车村——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奇怪到可哀了吧。
不舍得伤害梦里的蔺宁,他没说话,但这种沉默就像是默认了。
蔺宁眉心微沉,好一会说:“跟我睡了之后呢,再去换下一个目标?”他像是失望,却不知为何没有落脸走人,只声音低沉地问,“你的喜欢就是这样的,像小孩喜欢花哨的玩具一样,等真买到了,两天就丢到角落吃灰?”
怎么在梦里还要被蔺宁说,简月被他说得难受,但也不想跟他进行无意义的争辩,便别着眼不语。
因蔺宁的起身,毯子跟着落开来,冷意刮在皮肤上,不一会就冻得人打颤。一片静默中,他听见蔺宁敛去情绪的声音——
“出去。”
眼睫蓦地掀起,他撑着床坐起,呼吸静住地看着对方。他想去拖他的手,但坐在床上的蔺宁像神袛一样尊贵,面容是冰雪铸成的冷漠,像极了七年间每一次见到的对方,别说碰触了,说话都下意识绷着。
即使心里不想离开,仍想跟对方待在一起,就算不能亲热,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也是好的,但显然对方不欣赏他的诚实,也不接受他流连现实的理智,已简单地给他判了死刑。
他敌不住这样的蔺宁,沉默地下了床,走到门口回了头,看着那道只在梦中存在的身影,轻声道:“晚安,蔺宁。”
自然得不到回应,连侧目都没有。简月轻轻阖上门,返回自己房间。一切就像他被抱走时一样,林安仍背对着他沉睡,像真实的场景一样。钻进凉下的被褥中,他怕冷地贴去了林安背上,很小声地唤他。
林安,林安……
林安从深沉的倦意中苏醒,迷糊地转过身去,将他搂进了怀里,垂首亲在他额前,不清醒地问他,“做噩梦了?”
简月摇了头,更深地蜷进他怀里,贴着他颈根说:“你不要跟我生气了,不是说好了开战前不吵架吗。”
林安像是才想起他们还在冷战,很是沉默了会,之后将他向上抱了抱,在他唇上亲了下,“没生气,我哪会生你的气。”
抱着对方,他声音已软成了一滩水,“好了,那就合作一次,听你的,好不好。别想了,快睡吧,明天很重要,要养足精神。”
带着寒夜化不散的怅然,简月点了头,跟他头抵着头,默着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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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在熟悉的异乡,我将自己一年年流放
穿过了鲜花,走过了荆棘,只为自由之地
——郑钧
第8章 008 恶心
他和蔺宁就读的大学中有一片谷稻的实验田。
大三的一个黄昏,他独自来到那片田野间,将机车弃置,任它歪倒在路上,躺在允许进入的区域,头戴镀膜头盔,望向了变色的天空。
脚边的蒲公英是黄色,而天空也黄得饱和,似火般温暖,却不会将人烫伤。
他喜欢一切温暖的东西,人也好,颜色也好,只要是暖的,他就想赖着不走。
这个时间不是蔺宁上课的时间,他很难找到对方,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守在宿舍外等候尾随的事他做不出来,也不擅长,而蔺宁又是个很敏锐的人,发现了一定会更讨厌他的。
就这样就好,他不是放弃了,只是偶尔不想努力得太积极了。喜欢一个人太久了,也是会累的。
他闭了眼,渐渐有些困倦,闭上眼再睁开便到了晚上。下午还是暖的,这时夜风吹来便有些冷,他坐起来,发现衣裤也返潮地湿了一片。
正要起身,听见身后有人问他,“这里晚上会锁门,你不知道?”
那声音混着风声飘进耳中,怎么听怎么熟悉,转过身看去,竟是蔺宁。他坐在农学院的观察椅上,目光穿过夜色看着他,不知在这待了多久。
蔺宁竟主动跟他搭话,简直像在做梦。正要回话,听见蔺宁又说:“你是新生?”
他怔了下,突然想起自己还戴着头盔,对方并未认出他来。将声音压低了些,他点头道:“是,对不起,我这就走。”
蔺宁没作声,待他朝外走去,路过观察区时,开口说:“门已经锁了。”
他静住脚步,不是很确定地看向对方,“能翻出去吗?”
“通了电的。”
简月静了会,走过去隔着一个椅子在他一侧坐下,隔着头盔放松地盯着他看,“你知道要锁门还会被关进来?”
“看你在这睡着了,怕你醒来一个人害怕,跟农学院的学生说过,留下陪你的。”蔺宁语气平常地说。
简月凝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蔺宁似乎很习惯于做这种事,像是心里的爱多到装不下,便自然而然去爱别人,当初像捡流浪猫一样捡走他,如今又做出类似的事。
也许在他眼里,这就像随手放下一碗猫粮一样普通,但对于大多数自私的普通人而言,这就是值得幻想的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