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没有太慌,他收回视线看向蔺宁。对方状态与平常有些不同——前额落着不少碎发,衣襟也微敞着,没有打领带,看着有些颓懒——是不一样的好看。压着心跳感,他没有多想,走过去在蔺宁身旁坐下了。
蔺宁放下遥控器,转过脸看向他,口吻平静地问:“你那天带着刘律师去林月做什么了?”
简霖不想回答,便没有回答。他试着去握蔺宁的手,想向他示好,可还没碰到半分,对方便先一步移开了。
他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霖霖,”蔺宁不为所动地看着他,神色很淡,带着一股古怪的松散,“我转让给你的股权,怎么会跑到简月手里?”
简霖下颌紧了紧,又扬起笑脸,软声唤他,“小宁哥哥——”
简霖总是这样,不想做的事情,不想进行的对话,便用撒娇来含糊,蔺宁过去常顺着他,但如今却不想、也不需要再那样做了。
“让我猜猜,”他捏起了简霖的下巴尖,轻轻晃了晃,“你是用我给你的15%的股份,把我买断了,是不是?”
蔺宁语气温和,甚至像在说情话,可简霖看着他,血液却像是冻住了。
简霖没有回答,蔺宁也没有再追问。桌上放着两张纸,背扣着,蔺宁放开他,探身拿过来,放到了他身前,“今天警察给我的限制令。接下来的十天,我必须绕着简月走,之后上庭应诉。这件事已经在网上发酵开来,两小时内梦霖的市值缩水23亿港币,相信简叔叔也应该得到消息了,不久后会找人来梦霖询问情况。”
“你说,霖霖,”蔺宁弯了下唇,“我该怎么答?”
对方语气不似指责,指责的意味却隐在字里行间。简霖垂下眼,几息间红了眼。以往这时候蔺宁便会缓和语气,将他拥进怀中,哄他说没关系,但这一回,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蔺宁只是静着等待,没有其他动作,也不见任何退让。
简霖忽然咬了牙,转过身从包中掏出一份合同,发泄般丢给他,“你看清楚!是简月不想要你,上面这些条件都是他主动提出,来换我手里的股份,在他眼里你根本没有钱重要!”
“小宁哥哥,”简霖挂着眼泪,握住蔺宁拿起合同的手臂,哀求他道,“他一直在利用你,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才是真心爱你的那个人。”
简霖不断咒骂着,也哭诉着,蔺宁却像是没有听见,拿着那份翻印的合同,逐字逐句地阅读,一条一款皆看得仔细。
将最后一个字记在脑中,他放下合同站了起来,“不早了,我去上班了。”
“现在吗?”
简霖紧跟着起身,像是想拦住他。
蔺宁看向他,又是那种难以形容的松散神色,平淡着道:“我还要解释情况,再不去怕投资人等急了。”
简霖心生愧疚,不敢耽误蔺宁工作上的事,即便不安,仍是向一旁让开了位置。他目送着蔺宁走去门口,即将出去时,他喊说:“小宁哥哥,我等你回来吃晚饭!”
蔺宁没有回话,打开门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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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一刻,本该在公司解释情况的梦霖首席执行官,此刻正在一间私人性质的诊疗室内与他的私人医生进行交涉。
听了他的请求,医生显得很是困扰,“蔺总,这不是钱的问题,这种事有违医德,也许还犯法,我不能这么做。”
“傅医生,没有明文规定禁止这种行为,何况这只是手术切除病灶,您是在治病救人。”蔺宁从西装内袋中取出一张空白支票,由美国的大通银行发行,下方印着银行与账户信息。“里面有三百万美金,您是开户人,”他将其放在对方的诊疗桌上,“如果实在担心,去美国休息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
“……您这是要我赌上我后半生的职业。”对方没有碰那张支票。
“人生不只有工作,”蔺宁看向桌上他跟家人的照片,背景是北海道的雪场,“我这是给了您一个提前退休享受生活的选项。”
他取出手机,通过网上银行向对方再度汇过去一笔款项。“这次的诊费,”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诚恳道,“请您帮我。”
很快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起提示信息,他收到了一笔过度慷慨的诊费,慷慨到足矣让他和家人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沉默良晌,医生收起了那张空白支票,“稍等,我去做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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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晚上六点,天色暗下,但蔺宁仍是没有回家。先前交易的事影响了蔺宁的工作,简霖不想在这时候讨他嫌,便没有去公司接他,而是选择静候等待。
又过半小时,看了眼天色,他有些坐不住,拿出手机给许秘书拨通了电话。
“蔺总下午没来公司,”许秘书小心道,“您要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简霖捏紧了手机,“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他开始检查蔺宁手机的定位,定位的绿点正在金色大厦——那玩意像是坏了,自那次撞车后,无论何时查看,都不是在公司,便是在家里。
手机被带着恨意摔在沙发上,他站起来,神经质地在客厅来回走动。不知走了多少圈后,他受不了地下定了决心,要开车上街去碰运气,正在这时,门铃被按响了。
心里骤然一松,他赶忙过去开门,却在看见外面那人的瞬间大失所望。不是蔺宁,是一份同城速递。快递员帮他将沉重的冷藏箱抱着放在了进门的脚垫上,拿出电子屏,“您好,在这里签字就好。”
简霖看也没看,心烦意乱地签了字,“行了。”
对方接回去向他道谢,谢字还没说完便被摔上了门。
踢了一脚挡路的冷藏箱,他走回客厅,越发感到焦虑。又过了半小时,他终归是忍不住,给蔺宁拨了电话。
对方一开始没有接,但他不肯放弃,一直在拨。第四次拨过去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
蔺宁的声音有些低,只说了一个字便被打断。
“小宁哥哥,你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简霖几乎要哭了,“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蔺宁低缓地呼吸,静了一会才道:“快递,到了吗?”
“到了,”简霖顿了下,开始朝快递所在的门边走,“半小时前到的。”
说话间他来到门前,蹲下来查看贴在冷藏箱上的纸张,收件人是他,寄件人是……蔺宁?
“你寄给我的?”简霖开始拆包装,语气变得轻快了点,“什么东西?还要冰着,不会是米其林的定制蛋糕吧?”
对面很静,蔺宁没有说话。
简霖将手机按成免提,放在一旁的置物柜上,两只手将有些难施力的提手扳开了。厚重的白色隔温盖掀起打开,冷藏箱里是塞到满涨的冰袋。看不出下面有什么,他开始动手向下翻找。丢开几个冰袋后,他触到一件质地不同的东西,抓起来一看,引入眼帘的是一块包装严密的肉,还在滴着血,仿佛刚从什么活体上摘除下来。
生理性的恶心冲击了大脑,鲜红的肉块从手里滑落,“啪嗒”摔回冷藏箱内。他向后跌坐在地上,尖叫道:“什么!”
“肾脏,”蔺宁微低的声音穿过扬声器,穿过惊慌的喘息声,惊雷般炸响在他耳中,“我的左肾,健康的。”
“借了你一颗肾,现在还给你,”似乎状态不佳,蔺宁说得很慢,一字一顿,却字句清晰,“你随意处置,拿去交换肾源也好,丢掉也好,是你的事。”
“简霖,”蔺宁唤了他的名字,静静说,“我们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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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宁状态——已疯。
第58章 058 不相通的悲喜
“那个秘密,”蔺宁轻轻提起另一件事,“如果你对他说了,我不会宽待你。“
“我不要你的肾!”简霖没有听见他这句话。或者说他听见了,却没有听进去。他落泪了,失控般泪如泉涌。“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他怒喊着。
手忙脚乱将那枚肾脏埋回冰袋中,他将冷藏盖合拢,起身便开始换鞋,“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快点把它安回去!”
话音落下,却无人回话,放在置物柜上开了免提的电话没有一点声音。穿上了鞋,他起身拿过手机点开,屏幕上是锁屏页面,对方已不知何时将电话挂断了。
抑着心情再打过去,已是占线。来回拨了几次,他陡然静止。
那份简月请法院传达给的限制令就在客厅的茶几上,上面条条框框拘限着蔺宁的自由,他看过,因而知道其严重性。
身体不自然的颤抖中,简霖意识到一件事,他和简月对蔺宁做的事,对方也同样可以对他做。如果蔺宁也向法院申请限制令,勒令禁止他的接近,那他的世界……
发蒙的大脑中跳出了先前被忽略的那句话——“我不会宽待你”。
被宽待久了,便成了理所当然,好像他本就拥有这个人,可以随心所欲对他做一切事,而他必须承受。
当恩情结清的这一刻,眼前的世界褪去虚幻,呈现出了真实。
在这个世界里,蔺宁不会再宽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