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紧的手松了,简月垂下了眼。
王梓在商场混迹已久,知道礼数,听得出推脱,但也厚得起脸皮。他没有就此顺着应声,反而追问道:“过一阵是什么时候?一周、两周,还是一个月?”
“他挺想见你的,”王梓听见自己压着情绪说,“你就不能抽空来一趟?”
这话已经挺不客气了,带着强加的压力。扬声器中静得磨人,好一会才再传出声音,“真的不太方便,简霖搬过来住了,我不想他不高兴。”
窗外的枝丫上停着一只黑色的渡鸦,低哑地叫唤着,每一声都凄苦。可它叫得这么惨,却没有人同情,反倒只想将它赶走,别在眼前碍眼。简月垂着眼,没有再控制声息,开口打破了安静,“好了,挂了吧。”
王梓蓦然看向他。
简月抬起脸回视他,眼角泛着红,像刺一样扎人,却弯了唇,用口型说——
“够了,挂吧。”
王梓深静地呼吸,好一阵控制好情绪,对蔺宁说:“好,代我问简霖好。”
蔺宁在那头轻轻呼吸,“也代我问简月好。”
电话挂断了,房间里一时间静得压抑。虽说是顺水推舟,也觉得是在做对的事,可见到简月伤心,王梓又觉得自己错了,不该这么莽撞。
沉默着看向简月,他想说点什么挽回,或者至少提起一个新的话题,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在他组织好语言之前,简月握了下他的手,轻轻地说:“哥,你陪我去之前我住院的医院好不好,我想了解一些事情。”
第25章 025 内情
s城第三人民医院,急诊科常驻的护士长万箐,今天遭遇了一个意料外的访客。
一名西装革履的商务男士,牵着一名苍白清瘦的青年,前来向她道谢。
让她意外的并非是来自病人的感谢,她当护士长这么多年,病人事后送锦旗来感谢医护人员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每年总也会发生几回,但真正令她惊喜的是,这位病人,是曾在他们院重症监护室躺了一个月,又在加护病房和普通病房轮转,救治了快半年情况才稳定下来的生命奇迹。
当年王梓带简月申请出院时,她手下一个小姑娘还掉了眼泪——看护了简月太久,几次看着他从生死边缘活下来,已经处出感情了。人非草木,即使是单方面的照顾,也依然会诞生感情,她又何尝不是如此。那时候他们都觉得,简月这一走,也许就是终结——
如果护理得不好,植物人肺部很容易感染得肺炎,或者患其他并发症,最终导致死亡。流行病学统计数据显示,植物人第一年的死亡率超过50%,平均生存时间不到3年,存活10年以上的很罕见。
而如今简月却在昏迷两年后醒了,甚至还恢复得不错,没有肉眼可见的残疾。
万箐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又是感怀,又是感动,很难清晰分辨心情,只觉得好,真是好。
很少会有陌生人对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是家里的长辈,真心地盼着他好。越是少得到好意的人,对好意越是敏感,也越是无措。简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也觉得对方亲切,又是寒暄了几句,才斟酌着表明了来意。他想了解一些当年的情况,尤其是关于一个人——蔺宁。
当年简月的主治医师已经转院去了别的城市,简月找到她是找对了人,不过万箐每天检查的病人极多,具体手术情况已记不真切,如今记得最清楚的却是一件嘱托。当时照顾简月的那个年轻人,在付钱帮简月做过手术疤痕消除后,几次恳请过她一件事——等简月醒来后,不要告诉他肾移植的事。
万箐第一反应不是这不符合规定,而是怜悯,因为这个一边忙着创业,一边寸步不离照顾简月的年轻人、简月的未婚夫,不管日子过得多么苦,都坚定地确定着他心爱的人会醒过来。
所以到后来简月被旁人接走,而蔺宁又跟旁人订婚时,她才会格外唏嘘——爱得那么深,到头来还是敌不过现实。但她也能够理解,这半年一次次看着简月好好坏坏,连他们都觉得负担,更别说简月最亲的人。
往事如烟浮起又散去,万箐轻叹一口气,问他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简月顿了顿,问出了一个自知强人所难的问题,“为什么他会在半年后放弃我,您也许、知道什么吗?”
看着他在意的模样,万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先问了他一句,“小月——我比你年长许多,叫你一声小月,我这么叫你,希望你别介意——你什么时候醒的?”
“一个多月前。”简月道。
对许多多年后苏醒的植物人来说,身体的变化是一方面,更令他们无法接受的是这个世界的改变、身边人的改变,这种突变对心理造成的压力之大,甚至是摧毁性的,只是彼时心理学在中国不受重视,所以忽略了这份需求。
万箐沉吟着说:“当年的事我知道得不多,但那时候还有另一个年轻人,经常来找蔺宁——那个人就是现在蔺宁的未婚夫。网上能看到他们的消息,你可以搜搜看。”她没有再细说,话锋一转提起另一件事,“小月,我们医院心理科的主任庞医生很不错,你有空的话,可以去找他聊聊,不需要有压力,没病也可以去聊天,就当是有个人来听你讲不方便跟其他人说的话。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忙预约。”
王梓在一旁代他回应道:“好啊,麻烦您了,万主任。”说着话他掏出名片递给万箐,“上面是我手机号,常年开机。”
万箐笑了下,“行,那我到时候联系你们。”
护士长已说得清楚,跟王梓的态度一样,把事实和结果都告诉了他:那两个人那时候就常见面,之后在一起了——这就是现实,过程还有什么重要?
简月却仍不放弃,又去找曾经照顾过他的其他护士。王梓拗不过他,只能陪着,折腾了一下午,还真找到一位年轻护士。
护士名叫严青,正是当年因为简月的离去掉眼泪的那位。那时她还是实习护士,简月是他长期照顾的第一个病人。从用针管给简月鼻饲,定时翻身、按摩、泡杯,调理营养……她边学边做,蔺宁不在的时候,就是她负责照顾,像照顾自己一个素昧谋面的亲人一般用心。
“简月,”如今已经是一名经验十足的护士的她,见到活生生站在面前的简月,一下便将他认了出来,惊喜地说,“真的是你!”
“你醒了!你没事了?!”她不住说着,从头到脚打量简月。
简月并不认识她,但也露出笑意,点了下头,跟她聊了会现状,之后问起了当年的事。
严青能想到他的心情,静默了会,将他带去了一旁空着的休息区,安慰般告诉了他一些当时的情况。
她说当年蔺宁几乎是把病房当家了,每天耗在这里照看简月,日夜不离,连她照顾简月的一些手法都是蔺宁教的。过了一段时间,简霖开始去找蔺宁,经常晚上去,要带他走,但都没成功。再后来有一次,她在门外听见两人在吵架。说吵架也不太准确,是简霖单方面在发泄,他的声音很高,哭着说自己身体也不好,为什么蔺宁只肯照看简月,却不来看他。蔺宁不知说了什么,简霖又道他只要蔺宁,其他人都不重要。
严青不好意思再听,走开时看见蔺宁正抱着简霖在低声说话。隔了半小时,她跟着护士长查完其他房间再一道转回来时,那两人却又吵了起来,简霖喊说,蔺宁再不跟他走,他们就不会再给医院付钱,简月就得等死。
护士长走到门前又站住了,把他们领走了。
之后蔺宁就跟简霖走了,不再长时间留在医院,而严青照顾简月的时间也开始变多。到了最后那个月的某一天,严青准备去帮简月擦身,一进门就被简霖赶了出去。她看见蔺宁和简霖都在病房里,气氛紧绷,似乎又在吵架。
她不想听墙角,但她还有工作要做,所以只好在门外等,等他们吵完。
她听见简霖质问蔺宁他的公司名,梦月是什么意思。
蔺宁回得很低,她听不清,之后简霖哭喊说让他改名。再后来房间里安静了一阵,蔺宁拉着简霖出来了,似乎哄好了他,要带他离开这里。路过时他对她点了下头,说她可以进去了。
再后来没过多久,简月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呼吸管断开了,险些窒息。那次险情过后,又过了半个月,简月便被转院了,而新闻上也出现了蔺宁和简霖订婚的消息。
王梓眉宇拧着,似乎对严青这种八点档的解读方式很不满意。辞别严青后,他抓着简月的肩膀,郑而重之、试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一般恳切地跟他说:“简霖是讨人厌,但你不会觉得他敢杀人吧?两年的时间,他们之前发生了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你根本没法想!这些只言片语的信息不足为信,只会把你引上歪路,谣言最害人了,你知不知道!”
简月瞧着他,乖巧地“哦”了声,但那双眼睛,已是亮晶晶的,像水晶折射的光,在黑暗里也璀璨夺目,盖也盖不住。
王梓克制着用手去捂他眼睛的冲动,带着他回了疗养院,离开前用命令的口吻跟他说:“乖乖在这复健,不许去找蔺宁,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