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已经开春,但入了夜仍是冷的,也许只有十来度,刘叔穿着单薄一件衣服,禁不住瑟缩了下。
蔺宁在黑夜中静默凝视他,面上看不出多少急切,仅手指微微握紧了栅栏。
也许有几分钟,刘叔没有说过一个字,已经想拒绝了,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对峙即将在静默中走向灭亡,蔺宁突然放开了栅栏,手垂回腿边,轻轻地说:“我可以不再做那样的事,但是刘叔,我不能不见他。”
刘叔稍微往前走一步,打开了手电。突然亮起的灯光照亮了那张脸,一瞬间,他好像在上面看见了来不及掩藏的情绪波澜。
“给我这么多钱,你是怕坐牢?”刘叔有些重地低声说,“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不仅工作不保,还得跟你一起被关进去!”
“不会,”蔺宁回得斩钉截铁,“你不会坐牢,你没有义务把你看到的事情告知警察。更何况你只是帮了你远房亲戚一点小忙,并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还有,刘叔,即使你揭发了我,我也不会坐牢,因为你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默了片瞬,他解释道:“我不想这件事被公开不是因为担心坐牢,而是跟请你替我隐下访客记录一样,有其他苦衷。”
“……什么苦衷?”
刘叔多了嘴,追问了他本不会问的事。不是不觉得冒犯,但他已经害怕了这些遮掩,总觉得背后是一个挖好的陷阱,就等着他跳下去。新闻上不也说有人莫名其妙就帮人贩了毒,结果稀里糊涂就被关进了监狱。他是贪财,但他也知道有些钱不能碰,有命拿没命花。
象山春寒的黑夜里,口鼻间呼出的白气随风上扬,模糊了神色,再轻悄散去。安静良久之后,他听见了对方的回答,“有人不想我见他,会伤害他,我不能让他出事。”
“谁会去伤害一个植物人?”刘叔诧异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手电黄白的光下,蔺宁很轻地笑了下,眼睫却在发抖,“简月曾被人拔过肺管,那时候他还在医院,情况……不好,不能自主呼吸,如果不是我发现及时,他已经死了,尸体都烂了。”
“我得看着他,”蔺宁轻轻地说,“看不见他,我会疯的。”
面对着衣冠齐楚的蔺宁,刘叔哑然失语,他突然觉得,有钱人的生活也不如看上去那么光鲜,各人有各人的苦,说不清楚。
知道了那不是赃款,而是简月的买命钱,他便不再抗拒,心安理得收下了。像过去一样请了对方进门,放对方进简月房间,做他不知道的事,他再没多看过一眼,直至今日。
“不,蔺总,出大事了!”
他看着护工推着轮椅从他面前走过,上面正坐着睁着眼睛的简月,有些急地抓了下耳朵,“简月他、他——他醒了!”
第24章 024 打电话
这是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无人驾驶的公交车、无人机、机器人送餐……许多曾经是科幻电影里的场面,似乎一夜之间便成了现实。时代在高速发展,物价的淘汰率也得跟上,不粘锅涂层有了磕碰要换,衣服过季要换,手机出了新款要换,耳机出了降噪要换,每天使用的东西每天都在换,更别说伴随身边的人了。天天在一起彼此守着的人都时常走不下去,谁能要求一个正常人对一个植物人守一辈子身?
简月怕是睡太久了,忘了这个时代的高效和现实,就觉得蔺宁会等他,无缘无故地、像武侠小说里的剑痴情圣那般守着古墓等他,哪怕是一千八百天,一万八千天,到生命的尽头,蔺宁还是会等他,因为蔺宁喜欢他。
王梓已经告诉他,蔺宁只看护了他半年,之后再没管过他,但他依然有着无端的自信。在他眼里,这自信不是盲目而来,昨夜浑噩一觉过后,早上醒来,他便看见了床头今日的s城日报,经济版区写着,弑神online今日在线人数又达新高,梦月公司的市值大增,首席执行官蔺宁称,新地图永夜之城正在筹备中,预计今年年底上线……
弑神、永夜之城,还有……梦月。
不需要怀疑,这已经能够说明一切,蔺宁没有忘了那个世界的一切,也没有忘了他们的约定。
至于别人告诉他的事,要么不实,要么……蔺宁一定有什么苦衷。
他不愿想那么多,也不肯去上网检搜信息,那些是经过第三方编辑,都是假的。他心里有自己的计划——赶紧完成康复训练,去见蔺宁。
见到了,一切就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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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月没有其他外伤,所谓康复训练,主要就饮食调节配合运动。除了吃饭就是爬楼梯,他的生活既辛苦,又格外充实。这样被事情填满的日子,按理说不该有太多功夫胡思乱想,他也觉得自己能等下去,坚持到自己恢复健康再去见面,可只过了不到一个月,他便捺不住了,等不了了。
不仅是想念,还有埋在心底的、不愿承认的怕。他怕他再等,自己就接受现实了,就像买到坏水果的人,当下怨着要去换,过了一阵便想,算了,挖了坏的部分,凑合吃吧。
他太喜欢蔺宁了,总是没有太多勇气面对他,稍微用一下,就耗尽了。哀兵必败,所以得一鼓作气。
这个周末王梓又来看他,给他削苹果、读诗,扶着他去楼下绕圈遛弯。一整天他欲言又止,直到王梓傍晚要走时,他轻轻揪住了王梓的西装袖口。
“干什么?”
王梓不得不转身面对他,心里却憋着火。
那天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蔺宁对他只有已经过去的愧疚,没有其他,可这人,流着跟他一样的血,却长了好大一个恋爱脑。
掉完了眼泪,居然跟他说:“也许他是怕看到我植物人的样子难受,他创业压力不小,再看到我这样,受不了也很正常。”
“……”好会自欺欺人,把他都气笑了,“那订婚的事呢?”
简月竟然把头一低,说:“我不想说这个。”
“行,”他听见自己咬牙的笑,“那你以后再别跟我提他的事。”
窗外是枯了的树枝,只剩几片树叶咬掉不掉,像中年男人秃了的头,看着比没有头发还更凄凉。简月坐在病床上,苍白着一张小脸,细瘦的手指扒着他暗色的西服,低低地说:“你把蔺宁的电话给我……好不好?”
王梓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给,不好,不可能。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给也不错,简月不信他的话,不如直接跟蔺宁对峙,问清楚了赶紧死心,赶紧向前看,岂不正好。
于是,电话便在他的手机上拨出,转而递给了简月。
等待音响了很久,电话才被接了起来,听筒将蔺宁的声音清晰地传到简月耳中,似乎与曾经并无区别,只是更清淡了些,也更沉静了些。
“喂。”
对方只说了这一个字,便没有了动静,似乎在等这里开口。
简月觉得自己不该紧张,在他的记忆里,他们一个月前还说过好多话,亲密得像一个人,可是现在他却蓦然怂了,不知在怕什么。
赶快将手机塞给了站在一旁的王梓,简月用力推他手,让他接起来,用眼神努力示意他,求他帮忙说。
王梓无语又无奈,觉得自己上辈子是对这个小堂弟做过什么坏事,欠了他的,才会在这辈子被他这么折腾。
沉沉进了口气,他握住了被塞进手里的电话,站直了,按过扩音键,将电话拿近了,单手插在裤袋里,目光看着简月的脸,平静地问候对面,“蔺宁,最近还好吗?”
“嗯,还好,就是忙。”蔺宁说。
王梓笑了下,“辛苦了,注意休息,你现在可是我们的摇钱树,可不能累病了。”
蔺宁没回话,就那么静着,等着他继续。
看着简月绷紧的神色,王梓笑着说:“对了,简霖还好吗?你们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自床边紧盯目光闪了下又看回来,扬声器中很快传来声音,蔺宁无视了后半句,平平静静地回说:“他挺好,我们也挺好,谢谢关心。”
简月的脸色开始发白,王梓从裤袋里抽出手,在床边坐下了,摸了下简月的头发,继续问说:“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吗,比如……简月怎么样?”
于是蔺宁问:“他怎么样?”
这四个字的语音、语调,再如何仔细琢磨,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被话赶话说到这里,所以就问了,没有逃避的必要,但也没有在意的理由。
“他醒了。”王梓撂下了这个重磅炸弹,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回应,只好继续说,“现在在做康复训练,过不了多久就能活蹦乱跳去公司找你们算账了——开玩笑,别介意。我是想说他状况不错——”
简月的手搭在腿间,轻微蜷缩着,即使这一个月不少晒太阳,肤色仍显得过分苍白,带着满重令人心疼的羸弱感,仿佛一捏就会碎开。
王梓握住了他的手,干燥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了他发冷的手指,心下生出了一股子自己都想不通的心酸。停了片晌,他语气平平地问蔺宁,“你要不要来看看他?”
手指在掌心轻微地动了,微微扣紧了,似在慌张,又像紧绷。没有停顿很久,扬声器中传来了蔺宁场面话的答复,“最近事情比较多,过一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