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安抚一下,摸它脖颈,”耳边传来了蔺宁的吩咐,“我抱着你,掉不下去。”
简月“哦”了声,昏胀的大脑得到指示,没有思考便俯身去照做。他单手扒着鞍角,探身去抚摸战马侧颈。
马毛很硬,手心能感受到其下肌肉的线条和热烫的温度,却传不进脑中,他此刻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自己腰部——
那里有一只手臂,正从后而过扣着他腰,将他揽在身前,防止他掉下去。
这是正当的措施,对方也给他预警过,可隔着法袍感受到那份力度,稳稳按在腰上,侧腹便烫得像是着了火。
火光一路上燎,烘焦了他的大脑。他大概发了梦,总觉得后面也进得更深了。
他好像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想往后坐,一半想逃开,羞耻心和欲望在半空拉扯不休,令他动弹不得,像木桩般被钉在了原地。
勉力集中精神地抚摸了几下马颈,蔺宁一手捞着他,一手配合着拉动缰绳。不多时,狂躁的战马得到了安抚,在距离临血城千米外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失控的战马刚一停下,一直缀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林安便赶了上来。
林安顶着一张失色的脸跃下马背,走到简月身前确认地打量他,“不会你早说啊,瞎逞什么能。”
周遭已重回平静,没有了颠簸和狂风,简月回过神来,发现蔺宁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紧贴着他,私密部位更是离得远。
一切都是他在发梦——情况变得更糟了,他甚至在白天发梦了。
慢半拍地循声看去,目光好几秒才聚焦在林安脸上。
林安向着简月身后的忏悔者颔首致意表示感谢,朝看着他的简月伸出手道:“行了,下来吧,你跟我骑一匹。”
林安说话时,忏悔者静坐着没有动作,手仍是揽在简月腰部,没有用力,却也没有收回。待林安话音落下,忏悔者少见地主动提议:“我带他吧,重甲带人对马的负担太重。”
这话有理有据,林安身上的重甲有接近三十公斤,他的巨剑又是五公斤,再加上简月,一时还可以,长途跋涉即便是战马也吃不消。
林安不是缺乏常识的莽夫,心里自然知道对方说得没错,也知道对方对简月没有别的想法,可简月不行,必然会因此陷得更深,而且——任谁也无法看着喜欢的人跟其他男人共骑一匹马,从胸腹到腰胯贴在一起,也许连那里也会不经意蹭到。
这事不能细想,越想越抓狂。
“有什么关系,不还有一匹备用的吗。”林安笑着转开视线,对简月道,“下来吧,没事的。”
空气似乎绷住了,兜帽下的阴影黑漆,直勾勾凝对着他,叫人心脏无端发紧。林安自知理亏,却无法退让,感情的事没什么道理可讲,反正对方也不喜欢简月,就别在这瞎掺和了。
若无其事地,他朝简月伸出一只手,“过来,我抱你。”
他们对话时,简月一直没有出言发声,微垂着头,希望事情能自动解决,他只需要接受安排。
然而当林安伸出手时,选择权就像皮球一样被踢到了他这里。身后的人仍抱着他,没有放开的意思,而马下的人则伸着手,同样没有收回的打算。
这才第一日,刚成型的团队就遇到了决策危机。
理智上他支持蔺宁,情感上他也偏向蔺宁,别说是十天半月,他可以在蔺宁身前坐一辈子。
漫天的云低矮地压在肩上,原野上的空气不知何时染上了湿冷的潮意,虫鸣鸟叫好像消失了,暴风雨将至,这里一时间静得骇人。
“......”
他是可以坐一辈子,可他不想发一辈子的梦。
默然抠紧了鞍角,他看向林安,偏过身将手交了出去。
在他有离开趋势的一瞬间,揽在腰上的力道消失,曾紧抱他的手没有挽留地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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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角 马鞍前面的一个凸起,用来放手和缰绳的,可以有各种材质和形状,是马鞍彰显个性一个重要配件
第12章 012 不是梦
简月睁开眼的时候,火堆仍静静烧着,林安在另一侧睡得不声不响,蔺宁靠坐在远离火光的树下,一切跟他入睡时没有分别——哦,不对,有一点不一样,蔺宁把兜帽摘了。
不知是蔺宁一直在看他,还是发现他醒了所以才看了他,总之当他看过去的时候,正对上了一双幽眸。
心脏一刹那收紧,简月有些局促地问了句,“……你还没睡?”
火苗在静夜中摇曳,蔺宁的动作没变,只是这么静静看着他,半晌后回道:“是你没醒。”
“哦……”
简月明白了,是他又做梦了,但跟以往的梦不同,蔺宁没有抱着他,也没有亲他,隔着一段距离看他,像是不想靠近更多——
就像白天的蔺宁一样。
当他选择了支持林安后,蔺宁就走了。他调转了马头,夹了一下马腹,令马儿扬蹄而去,留给了他一道背影。
蔺宁没有做出泄愤的举动,也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开,去了前方带路,简月却觉得他生气了。
他生气也没有错,毕竟自己做了值得人生气的事——那匹战马驼了他们两一天,晚上不是停下的,而是摔下的,治疗术救治了它的伤,却缓解不了它的疲乏,看样子明日已无法坚持,他和林安两人再加重甲确实太沉了。
简月知道自己该道歉,但他又无法道歉,因为他有着难以启齿的理由。
不过现在可以道歉了,对着梦中蔺宁,他可以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反正只是个梦。
“蔺宁,对不起。”
他低下了头,没有听见回应。静了两拍后,他自顾自继续,“白天我们应该听从你的主意。其实我知道你说得对,但我还是选择了跟林安共骑,不是因为我想跟他共骑,而是因为我不敢跟你共骑。”
他抬起眼看向蔺宁,“我会乱想,想一些你觉得恶心的事,但我控制不了,因为我喜欢你。”
“对不起,”他又道了歉,声音有些低地说,“如果我会骑马就好了。”
夜静风定,火星噼啪。隔着升腾的烟气,蔺宁正心绪起伏。
实际上他今天一天心情都并不平静,自简月从他身前离开选择了林安起,他就生出了一种离开的冲动。
那种冲动诞生于对现状的怀疑,他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是想如何——如果简月不喜欢他,或者原本喜欢如今已经移情别恋,那他是在做什么?挽回吗?
他觉得可笑,他们根本没有在一起过,何谈挽回,甚至,他也不确定这一切是否值得。
在这样一个处处别离、日日惨痛的世界,他却想获得自由和幸福,不用别人说,他自己也觉得是痴人说梦。
……
这样的疑问在脑中萦绕了一整日,到了晚上息下,他没有再施法让林安昏睡,让简月醒来,但简月却自己醒了,道了歉,还说……喜欢他。
……
忏悔者宽大的斗篷下,戴了手套的左手微攥,银光闪过,火堆旁的武士便陷入了醒不来的沉眠。
忏悔者站了起来,离开了被阴影笼罩的树下,来到火光融融的区域内、映亮的布毯前,在他面前蹲跪而下。
“你喜欢我?”
蔺宁近在咫尺地看着他,轻声确认,眼睛明亮似一鸿秋泉,能清晰映出他的怔然。
“……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因为喜欢一个人而道歉,可喜欢这个人好像就是错误一般,越是喜欢,越是折磨。
如果没有遇到他就好了,简月眨了下眼,眼睫泛了湿,这七年来,在这个人这里吃的苦,比他在那个家里吃过的苦多多了。最初是为了逃避家里而躲去蔺宁身边,可后来却本末倒置,在蔺宁身边吃的苦,需要他花费许多心力自我化解,比回一趟家还累。
有些时候,他也会想,如果高中的那一天没有遇到他,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
眼泪滑出时,被一只发冷的手抹去了。
蔺宁不知何时摘了手套,正动作轻缓地擦去他的眼泪。
“不用对我道歉,”蔺宁的声音有些轻,甚至显得温柔,“是我不好,这些年对你很糟糕,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这话听着真像梦,简月又泛起心酸,点了下头,眼泪却淌得更深。
蔺宁又接住了他的泪,看着那眼泪泛着晶光一路淌过他的手指,在指根聚起一潭水洼。
“……对不起,”蔺宁的声音更轻了,“我也喜欢你,一直都喜欢。”
眼泪汩汩而落,简月想点头,可却点不下去。
并非这不是他想听的话,可做过这样的梦,再醒来时,他怕自己会一蹶不振。
一场空的巨大失落他在高中便感受过,再来一次,他不敢想。
“……”
他不想伤害梦中蔺宁,就算是梦,也是他喜欢的蔺宁,可是到了这一刻,他已不得不把话讲清楚。
就像他不能跟梦中的幻影私奔,他也不能跟梦中的幻影互通心意。
“……蔺宁,”他握住了对方被自己眼泪浸湿的手,看着那双眼道,“谢谢你的安慰,但我真的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