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顿时没了信心:“那就算了吧。”
身为次子,被父亲视为次要之人,是他和秦峥共同的遭遇。他只用偶尔讲讲自己,就能不动声色地引导秦峥的共鸣,有天秦峥主动找他:“我家老头给我买了一堆球鞋,你说他是不是看到我了?”
他笑了一下:“不光是要让他看到你,疼你,还得让他欣赏你。”
秦峥跑开了:“等我期末拿了第一,就让他救我妈。”
除夕前夜,他飞往英国过年。16岁时的秋天赴英国求学,他已习惯把剑桥当成第二故乡。
16岁那年夏天,十号风球来袭,全港停工停课。他睡醒起来,想找母亲商量派对场地,庆祝他拿下港岛青少年帆船赛单人艇冠军,但母亲不在家,电话也没接。
母亲的公司离家很近,大楼对面有家铺子卖的可颂很好味,他和妹妹都很喜欢,趁雨水小了些,他出门去买。
排队时,窗外一辆计程车开来,他随意一瞥,目光顿住。后座的男人面容看不分明,但从轮廓就能看出生得极靓,他等了半分钟,男人推门下车,很高,也很年轻,大不了他几岁,但已是男人的气势,一张脸惊人的俊朗。
他骤然有一种坠入深海般的无力。去年深秋,在大海上,曾有一人翩如游龙,隐在云端里,他去找过,没能找到,不知比起眼前人如何。
那年轻的男人走进母亲公司,他盯着那背影,眼睛发涩,胸口鼓动着难明的情绪。原来是他,真的是他,他从遥远的天际来到了咫尺之外。
他挤过人群,拔腿就追。停工的大楼只有零星的工人在忙碌,他不知那男人去了哪一楼层,但26楼以上是中高层人员的办公区,他直奔26楼,一层层找起。
几层楼都无人,他扶着楼梯栏杆往上跑,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学校的女仔对他大送秋波,哪怕投怀送抱,他为何觉得无趣。
母亲的办公室在顶楼,出了楼梯口,他放缓脚步。那男人很可能在和母亲谈事,但自己只是个中学生,今生今世第一句对白,应该是怎样的?
可不可以邀请他参加派对?他低头看看身穿的棒球服,懊恼自己如此幼稚。
他轻轻走向办公室,母亲的声音传来,讲的是国语,他一怔,那男人是内地人?母亲为父亲打理这间公司多年,在这幢大楼里,她的地位堪称女王,但她竟迁就对方讲国语,而且语调十分甜腻——她在父亲跟前都不这样。
他在门边悄然站定,听清他们在谈论艺术品。母亲说起某人家中的一张小叶紫檀琴桌,她特别喜欢,但某人不卖,男人说这种品相少有人出手,他会留意,母亲说:“可我现在就想要。”
男人说:“那恐怕有点难。”
母亲想用酸枝仿一张,但顾问团都说酸枝做琴桌,琴声穿透力不够好,音色不如杉木做的,她说:“我就要那张,你去谈。”
男人没说话,他把眼睛贴近门缝去看,母亲和男人对坐饮茶,带点恼色说:“杉木就杉木吧。”
男人微笑看她,给她倒了一盏茶,她没喝,凑近他,眉梢眼角含着春意,说了一句话。
他心口发紧,听不清母亲在说什么,但此中情境,不言而喻,他扭过头去。暴雨将至的下午,重遇那让自己一见钟情的人,他却是母亲的情人。
那天他没回家,在母亲的游艇上过了一夜。初见时没寻到那男人,他躺在甲板上,望住夜空中的月亮,肖想他的模样,等到见着了,他宁可自己盲掉。
台风天处处封锁,清晨时他回到家,只有妹妹询问他去了哪里。他想问母亲昨夜是否归家,没问。沉舟于海面的夜晚,他只有一个想法,他不想再见到母亲。
复课后,他揍了班里一位从内地转学不久的同学。那同学没跟他说过话,但他听不得国语。
他也把“你好”和“请问”挂在嘴边吗,他和母亲是在哪里认识的?那同学边走边跟人学说广东话,他狰狞盯住同学,同学愕然,随后温文地笑。
那男人也这样对母亲笑吗?他走过去,突兀地一拳砸上同学的脸。文静的男生被打得一个趔趄,脸颊发红,仓皇地和他对视。那男人挨过打吗,有人扇得他面色如火,眼中含泪,神志模糊吗?
下一秒,同学暴起,一巴掌扇回来。他接连出拳,迫使同学跪倒在地。暮色里,同学哭着问他为什么,他弯腰,伸手揩掉同学嘴角的血,转身干呕着吐了出来。
校方通报家长,母亲盛怒,但他拒绝对整件事做出解释。母亲指着他的鼻子说:“如果被你爹地知道,你说会怎样?”
从小到大,他都被母亲耳提面命:“你得比大房的更优秀。”但玩火的是母亲。他恨心大作,等待红绿灯时,他仓促地跳下母亲的车。
手插口袋沿街游荡,嘈杂的音乐盘旋回荡,忽有一首是国语,荡魄惊心传来:“找不一样的天,找能喝醉的店。”
母亲用这种语言说:“我现在就想要。”他蹲在街边听完整首歌,整个香港在眼前昏暗下来。当晚,他对母亲说,“我想去英国读书。”
母亲问原因,他说没有原因,同学不是去英国,就是去加国或澳洲,他的决定没新意。母亲说:“我得同你爹地商量。”
他冷笑:“你连生我都没同他商量过。”
他在留学机构附近租了房子,那时节雨水多,落在庭院的雨棚上很响,像锤子,一滴滴砸在心上。他总站在窗边看雨,对留学生活毫无期待。
手续办了下来,父亲破天荒地联系他,让他去大宅那边吃饭。母亲叫他下午三点去趟她公司楼下,她带他去买几件上门礼。
他莫名闪过一念,当天上午就去母亲公司,在对面大楼的咖啡馆等候。中午时,有一辆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车内的人有点像那男人,但已不是。
母亲只是如夫人,把他送到唐家大宅就走了。他留下来吃着不知所谓的食物,父亲递给他一张银行卡,但对他想学的英国文学专业不着一词。
私生子的身份是烙在他身上的印记,母亲很希望他被父亲认可,被唐家族人认可,但一桌送行宴,出席者只有他和父亲,分坐长桌两端,彼此无话。
他拿着父亲的钱去买衫,在品牌店里,他看到一件绛红色的长风衣,怔怔出神。他想知道穿在那男人身上的样子,想得咬牙切齿,想再和什么人干上一架,随便什么人,但终究只是穿上过于宽大的风衣,走过风里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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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几章涉及到前情,如果看不大明白,去看看文案哈。 人物关系: 秦望:秦峥的父亲,灵海集团董事长兼总裁。 吴晓芸:秦峥的母亲,第三者上位,贝斯特拍卖公司法人。因伪画案被拘留。 叶之南:本文主角“他”单恋的人,贝斯特拍卖公司第一副总,吴晓芸的合伙人。 秦杉:秦峥同父异母的哥哥。 乐有薇:秦杉女朋友,秦峥的准嫂子。 唐莎:本文主角“他”的妹妹。
第2章 2
那年秋天,他赴英国读预科,认识了很多人。生机勃勃的男女总令他好奇,他最经常来往的是个清瘦的港女,模样很美,身体隐有幽香,皮肤白而凉。
港女年长他7岁,大学毕业后和一个白人老头子走到一起,他送给她一颗巨大的翡翠作为分手礼。
港女很懊恼:“我以为,像你这么年轻,不想跟谁定下来。”
他把她的长发捋到耳后,温和地说:“不要羞愧。我喜欢有人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点什么。”
他盼望自己还能拥有热情,但这非常难。成年后他流连于夜店,找上他的有女也有男,他随兴所至,无可无不可。偶尔他也一个人饮酒,目光掠过一张张美丽的脸,像是下雨天观赏雨中花,隔着山,也隔着海。
考上剑桥大学第二年,他漫不经心走进艺术区的一间酒吧,在拥挤的人群里,吧台边的程约翰映入眼帘。
友人在结账,程约翰在旁边等候,一手撑着吧台,聆听众人交谈。酒吧灯光变幻,落在他背上,如同身披霞光。刹那间,他心跳加速。
15岁时,有人站在夕阳里,像穿了一件金色的衬衫。夜灯似风浪在摇晃,他冲进卫生间自渎,痛哭到呕吐。
程约翰同行的友人大多是中年女人,他以温柔的垂首之态等着她们,女人们都特别喜欢他这一型是吗?接下来的深夜里,他会在哪里,跟谁度过?恶心感涌上喉咙口,他张开嘴,大口喘息。
此后他常去那间酒吧,但初秋时才再次等到程约翰。他好奇于他们交谈的内容,有天换到邻座。
程约翰是马术高手,女人们托付他教导子女,以便申请一所好学校。英国的大学很看重学业之外的这些才能,当然,也不尽然如此,他一无所长,但父亲说,世路难行钱作马。
并非只有孩子的母亲找程约翰,有几次是父亲,从言行举止来看,都是国内非富即贵的人物。
程约翰面对男人和女人明显不同,正襟危坐,近乎端庄。他擎着红酒杯,冷冷地想,谈完正事,他会被男人们带去哪些肮脏的地方?公共厕所,电车的最后一排座位,或是深夜街头的垃圾桶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