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聆诉堂前语 (相与步于中庭)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相与步于中庭
- 入库:04.10
他不甘心,他发了疯,既然自己落不到好,那梁堂语也别想置身事外,大家同归于尽谁也不要沾谁的光。
他大侄子不是被外界传的清高吗?不是能坚持走六枯山水不变革吗?呸——都装他妈的!他要不是个睁眼瞎子怎能这么安生,下贱胚子竟然踩着他赚好听的名儿。
魏浅予傍晚在书房给章子雕边款,开了灯没关,书房四面的门都敞着,暖黄的光从雕花窗透出,像盏夜里的灯,湘夫人蹲在门口光影纵横的台阶上舔肉垫。
杂乱脚步声从洞门传来,它叫着蹿进花坛草里没了影。
梁初实站在边上把领来的人都客客气气让进门,回头见魏浅予站在院里,正瞅着他,脸上烦躁尽显。他冷哼一声嘲讽:“小东西,赶紧把你师兄找回来,晚了,明天乌昌可没他这号人物了。”
魏浅予没好脾气说:“你在放什么屁,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看着屋内人影摇晃尽是不速之客,眉头紧紧搅在一起,他明儿个就走了,还没好好跟师兄道别,还没有好好说说心里话,就来了这么一群人跟他抢师兄,看架势一时半会儿没法消停。
梁初实以为他的烦躁是因为自己的话,紧绷的扯了下嘴角,“死鸭子嘴硬。”
梁初实朝他不情不愿的冷嗤,心说一会儿有你受的,他进屋招呼自己请来的人在梁堂语的乌木灵芝纹茶桌前坐了,从底下拿出一小瓶金骏眉在洗过的茶具里沏上,“我们等等,他在艺专教课还没放学。”
说完还不忘不阴不阳的加上句,“我这大侄子,旁的不行,倒是能屈能伸混饭吃。”
他们把一张桌子围满,魏浅予进门后跟众人隔段距离靠着中间的大画案,毛毡顺着沿耷下一指,正好垫腰,动着心思揣测这次他又想作什么妖。
茶香扑鼻,色浓汤清,一壶茶带着热气每人分了小杯,夹卷轴那人品了两口抬起头,目光朝这边扫来,问:“我见这小友面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一出声,所有人都看过来。魏浅予顶着各样探寻地目光,浅浅淡淡笑。他知道这老头叫陈澄,画得一手好朱墨,前年七十大寿给沈家送了帖子,他过来走动了走动。
“保不准的。”魏浅予并没有说破,随意道:“我好爱凑热闹,经常跟着家里人参加大展评会什么的。”
陈澄端着小茶杯,视线从他手腕上扫过,上边只有一条穿金珠的红豆手串,问:“你爸叫什么?”
魏浅予也不在乎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显摆似的把袖子腕上去刻意将手腕露出来,“我爸不让我在外提他的名,他从小教育我,只有街溜子才会张口闭口拿长辈出来充派头。”
他说着,拇指捻动掌心,促狭地看向梁初实,神情揶揄,意味了然。
梁初实闷着声灌了杯茶,用眼角恶狠狠剐他。
没人再刨根问底,窗外的天黑透了,湘夫人在门口打了两个转,似乎是想进来又不敢。
梁堂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出现在院里。魏浅予最先听见,这屋里谁都没得他那么好的脸色,欢喜着迎了出去,叫了声:“师兄。”
“嗯。”
梁堂语在路上就从五婶嘴里知道书房来了好些人,透过门框扫了眼屋内又收回,在他从台阶蹦下来不稳当时候抓住手,手很软,指尖泛凉,像块玉。再看他身上还是单薄的衬衣,不合时宜地想,转季节毛衣该早点添置上。
书房内灯光敞亮,梁初实的声音就在这时从里头传出,“大侄子,你进来,今天陈老有事要你帮着长长眼。”
魏浅予抬起脸,眼角神经质地抽了抽,讥诮笑了,心里有了谱,知道那老狐狸准备作什么妖。
梁堂语没有他这么多的心思,只是应声踩着台阶进门,魏浅予跟上他,直到踏进门槛才想起两个人的手还握着,就在这时,握着的手自然而然松开。他们一前一后进屋,差了不到半步。
一屋子人虽然都是梁初实找来的,但当时只说要看画,见梁堂语进门三三两两都起身跟他客套,梁堂语应承了几句,梁初实就把陈澄夹在手臂下的卷轴拿在手里挪到画案摊开,那是一幅干枝石梅图,墨色和朱色交替,黑的沉稳古朴,红的明艳大方。
梁初实说:“陈老去年作的《九九寒梅图》,你觉怎么样?”
从立冬那天数日子,以九为数,每隔九天在枝头添一朵梅花,八十一日以后,寒冬既过,春回大地。《九九寒梅图》又叫《九九消寒图》。
一边的人跟着夸奖,从用墨到用笔,从气韵夸到神形……
梁堂语视线落在画上,面容没多大变化,心倒是寒了两节,指尖抵着面前的天杆,半垂着眼皮说:“陈老的画,肯定是好的。”
“好在何处啊。”梁初实不听别人说,非得不依不饶地问他,“你具体分析分析,尤其是这上乘的朱砂色,你得仔细说说,怎么能用一个好字就敷衍。”
他揪着自己侄儿问,其余人不说话了,跟着看他,也看热闹。陈澄抖胡子,瞥见立在一边的魏浅予,他站在梁堂语身后,那双手纤细修长,凸起的腕骨在灯下白润的泛光。
茶罐从门口探头,腮帮子鼓鼓的好像在吃糖,瞅着满屋乱哄哄的,用指甲咯吱咯吱刮门框,声音不大,仅让离得最近的魏浅予听见。
魏浅予踱到门边,茶罐从随身背的小包里掏出巴掌大的丝绒紧口袋给他,连带着一把奶糖和几块石头,小声问:“你吃吗?那个哥哥给我的。”
魏浅予拍了拍他头,提醒以后别把吃的和玩地装在一起,不卫生,叫他去洗手,茶罐笑着把脑袋缩回去跑了。
夜色浓郁,天上玄青,今夜无月也无星,这是魏浅予最不喜欢的晚上。
梁初实眼瞅着梁堂语不开口,又得寸进尺地要他画画,“你评不出陈先生的画,说明工夫不到家。现下正好,你画一幅让陈先生来评评,这么多年非黑即白作画也够枯燥,偶尔碰点颜色,机会难得。”
梁堂语抬起眼,一瞬不瞬盯着梁初实。这是他的亲二叔,看着他从萝卜头丁点长到现在,在炎炎夏日里给他买过冰糕,扛着他穿过宽街窄巷站在露天大街上看戏……如今一家人竟然做成这样,悲哀又使人心酸。
梁初实目光跟他在半空中相碰,没有任何触动,假惺惺地说:“大侄子你可别误会,主要是我前儿个在茶楼喝茶,听了个传言,说你不辨朱色,我想这哪能啊。”
“肯定是假的。借这个机会,你就画一幅,无论好赖,辟了这谣言。”
“哦,对,你这书房里没有朱砂,画不了。巧了不是。”
梁初实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断锡管颜料,商标上清楚印着“朱砂”二字,还带着英语翻译。
“你妹妹今下午画画,我出门走太急,不小心揣裤兜里了。”
他扔在桌子上,“正好给你使。”
笔墨面前就有,朱砂他也带来了,梁初实自导自演把梁堂语所有退路堵死,叫他再无理由推辞。
书房内安静下来,周围人看梁堂语微沉的脸色心里就有了数,怪腔怪调的话都能听得出来,这家叔侄现下彻底撕破脸皮,找了他们来见证,梁初实敢这么做肯定是有把握,今晚铁了心要毁他。
魏浅予站在梁堂语身后看着他师兄,整齐的鬓角,挺拔的脊柱,美人在骨不在皮,他师兄偏是个皮相与骨相都好看,万中无一的人。
这病他早就知道,从看不出长毛的朱砂印泥,从那副大红的毛线手套,魏浅予聪明,猜到了,
“二叔不是说今儿个是来长眼的吗。”
魏浅予走到前面,就站在他师兄旁边,肩膀挨着。
“师兄,你就画一幅给大家伙长长眼吧。”
唱戏人的嗓,研砂人的手,作画人的眼,他师兄受老天眷顾,生在了以“六枯山水”闻名的梁家,他又不受老天的眷顾,走上这条路又缺乏那样宝贵的东西。
他师兄被剥夺的才能,恰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天赋。
冥冥之中,都是缘分,他从北京追来,也许就是为了做他师兄的眼睛。
第44章 他是沈朱砂
梁堂语看向他,屋里的人都看向魏浅予,诸多目光他都受着,拾起桌案上的锡管颜料抛回梁初实怀里。
“这种玩意儿就别拿出来了,拿太阳底下三个时辰三个色,涂在纸上还嫌作贱我师兄的一品檀宣。”
传世名作历经千年不腐不朽,因为所用原料都是纯天然的矿物,锡管颜料有千万般好,可弊端就是经不住时间打磨。
梁初实觉这人臭摆谱,毛都没长齐竟然还嫌弃人家用锡管颜料的,起势要骂他,问他能有什么高招。
魏浅予把刚才揣裤兜里的红丝绒布袋握在手里,白皙的指根缠着殷红穗子,红白相宜。
“师兄。”
他不理会梁初实,回头看梁堂语,两只眼睛明亮,明亮底下又藏小心含蓄,“你画当年那副《胭脂海棠》,我给你研砂,你信我吗?”
他的语气谨慎,神色试探,一句话让人听出了祈求原谅的意思。他的身份这就要暴露了,心脏怦怦跳,怕他师兄和他生气,因为当年大展的事怪他怨他,不肯叫自己帮他研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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