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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 (相与步于中庭)


  梁堂语下了亭子拐进小路并没有走远,甚至连小门都没出。今夜没有月亮,光照不到芭蕉浓阴的地方,他站在那里,透过太湖石漏孔,终于如释重负,可以不再遮掩自己的感情。
  他没有魏浅予那样大胆,隔着层层屏障才敢露出一点真心,好似隔着皮囊掩藏心中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他知道不该,却还是蠢蠢欲动,欲罢不能。
  梁堂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心思,安陵缠和龙阳君,陈文帝与韩子高,这些故事他从小知道,但从没把自己往那方面想。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怜悯和师兄弟情义才格外纵容这孩子,直到街上女人气急败坏骂他和魏浅予“有事”,他才切实明白,自己心思早已不纯。
  魏浅予想的没错,他确实怕那女人骂街的话——诛心的实话最叫人害怕。
  魏浅予露出那般眼神叫他选,可他没法选。
  他可以能作为长辈爱护,却不能逾越雷池,那是一条不归路。梁堂语不在乎自己万劫不复,可沈朱砂是多么金贵又娇气的人,放在心尖宠着都觉不够,又怎么舍得。
  那个孩子还太小,小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47章 你图我什么?
  魏浅予又在亭子里坐了很久,身上被冷气浸透,手脚也冻的冰凉,有关情爱的话他没说一句,事情却明了的结束。
  他原本还想着早去早回,这下要回来也不该回了,回来做什么?讨人嫌?他师兄现在肯定觉他恶心死了,不愿再理一句。
  他沿着梁园小路一步步走,回忆开了闸一样,处处是景,处处有情,这里他师兄带他划过船,那里他师兄为他摘过枇杷,茶罐不能摘的莲蓬给他摘,茶罐不能抓的鱼给他养了一盆……“梁先生”不许在他身上毫无作用,他师兄这么疼他,宠他,又对他无情。
  魏浅予越想越难受伤心,连带侵入身体的冷气一起欺负他……
  他漫无目的,用了大半宿时间才回到小院,行经洞门,在两间院子间犹豫,他坐在亭下想了半宿,又走了一路,心中臆想不仅打不住还愈发汹涌起来,下定决心去推梁堂语的房门。
  他师兄不喜欢他,可他喜欢他师兄,生平第一次这么喜欢谁,能送和田玉镯子,能磨坏自己双手,他师兄想要什么他都能给……
  现在他得走了,临别要一个念想,要他师兄一个吻,别说梁堂语睡了,就算他醒着,他不给自己就能罢手吗?
  屋内昏暗,有轻微均匀的呼吸声,他师兄已经睡下。魏浅予没有开灯,径直走向床边,俯下身,浑身冷意随着倾身铺面而来,冰凉的嘴唇碰在嘴唇上,细细啃嘬。
  他不回来,梁堂语又怎么能睡得着,脑子嗡一声炸了,没想到这孩子胆大至此。
  室内太安静,两人离得又近,骤然而起的心跳声足以把什么都出卖彻底。
  魏浅予听见胸口下铿锵有力的律动,退开一些,借着光趴在他师兄脸前端详,一开口就欠揍。
  “师兄?”他说:“睡着的人脸会红吗?”
  万籁寂静中,压低的嗓音让人觉着暧昧,梁堂语再装不下去,一把将他掀开,因为使劲太大差点把人甩到床下,禁不住伸手捞住。
  魏浅予的手臂被他师兄抓着,反手紧紧握住,心底的失落转而成了变态的兴奋
  他师兄拒绝,拒绝又怎么样,还不是依旧心疼他摔着伤着,知道他图谋不轨还拉他手。他不满意那样平淡拒绝的结局,是爱是厌要他师兄一句准话。
  魏浅予越想越猖狂,越想越豪迈,恨不得插个旗子立刻朝梁堂语进攻把人拿下,他是沈朱砂,他要的东西就得得到。
  魏浅予翻身起来开灯。室内一下亮堂起来,梁堂语脸上表情再无黑暗遮掩被强行照在光下,惊诧无可隐藏。骤然而起的光刺眼,他松开魏浅予,捏住紧紧搅在一起的眉头,盯着床单,又看向窗外,就是不肯看他师弟。
  魏浅予瞅他,连眼睛都不眨,屋内安静,针落可闻。
  不知多久,魏浅予等不到他师兄开口,轻轻说:“师兄,这几个月,你宠着我惯着我,我都知道。”
  梁堂语眉头紧锁,脸色发白,他知道自己出了大纰漏魏浅予不会放过,声音干涩涩回:“你是林老送来的人,又比我小许多,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魏浅予听出他话里的拒绝,直接问:“你是嫌我小,不懂风情?”
  梁堂语经常被他直白逼的哑口无言,这人大胆又敢说,性子上来了什么都不顾,眉头几乎粘连在一起,神情痛苦。他觉着自己像是发梦,还是不能述诸于口的恶梦。
  魏浅予直直看他师兄,这人一直垂着头躲他,“这么多年,我也入过不少门。”
  “没见哪家师兄这么哄师弟,又给买糖又请看戏,害怕了还邀着睡一张床。”
  梁堂语坐在那里像个木偶,好半天终于从嗓子里挤出句话,“那你叫我怎么办,对你好都能成误会。”
  魏浅予跪坐在床沿,膝行往里挪了两步,举起手腕逼他看过来,“那你说,哪家师兄会好到送师弟红豆手串?你别说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你自己要的。”
  “我要你就给?”魏浅予说:“那我要你这个人你怎么不给我。”
  梁堂语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招架不住,从他掌中扯回手,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尽,出了口气,终于肯不遮掩地说这个事。
  “你年轻,好冲动,这些胡话我今晚当没听见,以后你结婚,我备一份大礼,回屋去休息,你喝醉了。”
  “别拿我喝醉了说事,我酒早就醒了。”
  魏浅予不知道他师兄为什么非得把他往外推不行,不信这人没有一点动心,有些恼了,直起身冷笑说:“梁堂语,你陪我拔老根、为我煮馄饨、请我看月亮、惯我闯祸骂街上房揭瓦,这一桩桩一件件你都用了心的。”
  他把梁堂语逼到绝境再无可退,要他给那些“体贴”找个借口,要他认清自己的感情。
  “这个世上不存上没由来的好,从小到大,跟我亲近的人总要图点什么,那你要什么?名还是利,你说出来,我给你!”
  梁堂语心乱如麻,他知道魏浅予故意激他,可还是没办法不去气,他平生最不会算计,更不会去算计他。心说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明知道这人不会死心要来找他,为什么不锁门,已经下了决心不会纠缠,心里还隐隐在期待什么?
  魏浅予看他师兄难过痛苦,知道他嘴笨,憋了气恼在心里又哑声说不出,熄了火,沉下肩,语气稍缓。
  “你看你根本说不出来,师兄,你对我好,不图名不图利,总不至于连我这个人都不图。”
  他话紧着话,话赶着话,不给梁堂语留余地,他笃定他师兄心里有他,招架不住这番逼问。
  “师兄。”魏浅予跪坐着,倾身凑近他师兄,仰着脸看他,“我亲你你为什么不推开,我拉着你的手你为什么不抽回去,你承认吧,你喜欢我。”
  “我也喜欢你,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我结婚不用你随大礼,我什么都不稀罕,就要你这个人,你肯不肯跟我。”
  他语气和神情都坚定,千方百计哄着骗着要个首肯。
  梁堂语听完这番话,脊背上的寒毛都倒立起来,一寸寸掀开眼皮瞅他,不但没有丝毫的触动,反倒像是毒蝎子在身上爬一样浑身发凉。
  魏浅予不明白,自己每进一分,梁堂语就觉着他朝着悬崖迈了一步,内心惊恐交加。他年纪太小,一时冲动新鲜完全不计后果,这事要是成了,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从小将养的双手,百年传承的聆染堂,沈朱砂这个人就全毁了。
  这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能承受住一无所有。
  梁堂语不想听这些“混账话”,甚至要甩他一巴掌叫他住嘴,手都抬起来了,看那张脸和执拗的眼神又落不下去,小臂肌肉紧绷,抓在床上的手紧紧揪着被单,指关节都爆出来,僵在半空的手打着颤指向门口。
  “滚。”他说:“你给我滚!别再回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师兄……”
  “别这么叫我,我不是你师兄!”
  魏浅予怔怔看着他,这是要断绝关系。明明刚才就要要成功了,怎么突然发了疯说这么狠的话。
  他垂下眼,眼里光亮一点点消失。沉默了半晌什么也没有说。沈朱砂活了十几年第一次这么低三下气哄人,还遭人弃,心里倔,转身下床,拉开门。
  跨过门槛后,他看着漆黑的天,想着许久要见不着,终究没忍不住,伤情地说:“你恨我怨我也好,讨厌我觉着我恶心也行。从小到大,能让我摘下百岁和田黄去换东西的只有你一个,我不能死心,我魔住你,缠着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无法无天的话说完,他自己先笑了,有点悲伤。
  “师兄。”他极轻极轻说:“我会回来的。”
  梁堂语听见门阖上的声音,躺在床上,一夜无眠,没等到天亮就开门。
  门外静悄悄的,抱猫穿短袖的影子靠在门框,长发还垂在肩头上,闻声仰头笑。梁堂语心里一松,湘夫人轻轻叫了声,那虚幻的影子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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