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石青山来了,可他并没有发现这件事,他也没告诉他。
这是他拥有的第一个秘密。
现在他又来到这道漏窗前,准确地找到那块拼上去的石块,伸手取下来,靠过去往外面窥看。
他见树下有几个和他很像的人,比起那棵树矮小极了。他们在玩一个圆滚滚的球,你拍一下,我拍一下,球击打着地面发出声音,他们也张着嘴发出声音,好热闹。
他们围着那个球拍了几百下,后来走了,他觉得这个地方比从前更安静了。
他希望他们第二天还来。
第二天那些人没来,但是隔天又来了,他悄悄躲在漏窗下偷看,听见有一个人边拍球边数数,他也跟着数起来。
“一、二、三……”
第十下的时候,那个人抬高双臂举起球用力往地下一掷,没想到球高高弹起,“嘭”的一声砸在树上,像活了似的,一下子从树上跳跃般蹦起来,倏地跃进了墙里,“啪”的落在他面前。
外面的人喊起来。
“哎呀!”
“球!我的球……”
他们哒哒哒跑动过来,离他越来越近,他连忙从漏窗上缩回头。
他们要进来吗?
他盯紧那扇大门。
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和石青山相似的声音。
“别去!回来!”
“可是……我的球……”
“不想死都给我滚回来!”
“那地方晦气。”
“什么地方?鬼地方!”
“里头有什么?有鬼!”
“青面獠牙,会吸血、会吃人。”
他想,这是在说棺材里那些人吗?
这儿没有镜子,他很少看到自己的脸,但也以为自己和那些人并不一样。
他想:我也在这儿啊。
外面的人最后也没进来,被那人骂走了,连球都不要了。
等到石青山来的时候,看到他站在门后面拍球,一下、又一下。
他看向石青山,第一次主动问起:“外面是什么样的?”
石青山沉默地望着他,不回答。
“我想出去看看。”
石青山竟不拦他,还侧过身子给他让了一条路。他从石青山身边经过,有些紧张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见对方有什么反应。他走到门口,跨过门槛,站在门外深吸一口空气,而后笔直地来到那棵树下,围着它粗壮的树干走了一圈,又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叶子。
他不由弯了嘴角。
他离开那棵树朝前走,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很快追逐着风跑起来。离开那间屋子,离开那些棺材,离开那些牌位,离开祖师爷,离开石青山……那是他唯一一次体会到何为自由,那时他以为那就是自由。
多年后,他再想不起来那天从里面出来后去到了哪些地方,看到了哪些风景,那些颜色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褪色脱落,成为一块不起眼的黑斑。因为后来他遇到了一些人。
起初他们没留意他,他穿行在人群中,像一个透明的、快活的幽灵。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他,叫嚷起来,声音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棺材子!”
许多目光集中到他身上,许多人从他身边跳开。
那些人的表情嫌弃、避讳、厌恶。甚至还有惊恐。
“他怎么跑出来了?”
“走走走,快回去!”
“不祥之人,污秽之身,离我们远点!”
有人朝他吐口水,还有人捡起地上的牛粪丢他。
好热闹。
这热闹因他而起,又与他无关。他被其他所有人隔离。
他不得不离开那儿,可每到一处,路上的人都纷纷避让,不知是闻到了他身上的牛粪味,还是别的什么。
最后他只有带着一身牛粪味沿着来时的路独自走回去。
走进院子里时,石青山正坐在棺材上用一根针剔牙。
他偏着脑袋乜斜着眼看他。
“听到他们怎么叫你了?”
他点点头,目中犹带迷茫。
“棺材子,”石青山拍拍身下的棺材,“是说孕妇死后在棺材里生出的孩子。”
“呵,可你比这更邪。”
“杜若水,你娘曾是我赶的一具尸。”
“我用半个月,把她从江西赶到湘西,带到这个地方。”
“剖开她的肚子,你竟然还活着。”
“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生来就该和这些鬼东西呆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小云镯出场。
第6章
从这次来看,或许可以说石青山不曾真正禁锢他的自由,可他自己也不再试图出去了。呆在这个只有自己的方寸天地,会感到寂寞,却不曾真正意识到自己“异类”的身份。出去一次后反而教他彻头彻尾明白了这一点,外面那个世界并不欢迎他。
到他十岁的时候,石青山开始常常领着他出去,去到各处需要他们的地方。
在那之前,他学会了画符和请神。
石青山教他识字认字,为的就是教他画符,他为画符练习了两三年,学着写各式各样的符文,每日练习上百道符,下笔的时候要追求一气呵成、笔断意连。石青山赞他大有天赋,想达到这种境界,一要天赋,二要练习,一般人至少得耗费十年,而他还是个孩子,不出三年,就把所有符文都学会了,还写得比他这个师傅更好、更得神髓——石青山承认这一点,并不以为耻。从一开始他就不把杜若水当普通人。
既然能写符了,下一步就是请神。
那日石青山布置了五盏油灯,放在院子里各个方位,形成一个圈,又令他用朱砂在黄符上写“敕令大将军到此”。写好了把符用香炉压在案上。再令他到油灯中央,盘膝席地而坐,面前的地上摆了一把桃木剑。
石青山点燃五盏油灯,令他阖眼掐诀,念咒召唤大将军。他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在无知混沌中进入了“请神”。
他阖着眼没看到,在他念第三遍咒语的时候,明明没有风,案上那道符却被掀动了一下,同时五根蜡烛的烛光一闪,瞬即黯淡下去,又隐隐透出一点青色。四面的院墙上映出一团烛晕,当中有一个人影站了起来,手执一把剑伸长手臂挥舞,身子也跟着舞动,做起了剑舞。
石青山紧盯着这一幕,屏住呼吸,目中有狂喜、也有贪婪,喃喃道:“成了成了……”
“他果然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已听不到石青山在说什么,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极古怪的状态,周围的人事物与他之间像隔了一层膜,他好像被隔绝,又好像从中脱出,只知道紧攥那把剑,不停地舞、舞、舞……舞到不死不休。
事后回忆,他记得石青山给他那些书册上说过一种“夺舍”的情况,和请神时的状况相近,却不完全相同。至少他还保留着自己的几分意识,躯壳里的灵魂仍属于自己,只是莫名陷入了一种疯狂迷乱的状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跳那支舞,他明明从不曾跳过舞、也不可能会剑舞。
回过神时他也完全想不起那支舞的任何一个动作。
他不喜欢那种状态,完全不由自己控制,仿佛不再是自己,而更接近石青山和那些人所说的“非人”“不详”……连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否还算人了。
石青山给了他解释,说这是请神成功后的正常现象,是大将军附在他身上跳了这支舞。
他说他非属常人,生来就该做这一行,是此道的天才!人之一身有三关:尾闾、夹脊、玉枕。三关之中,各有洞房,乃神栖息之所。故有上田上宫、中田中宫、下田下宫之名。上田上宫之中,印堂入三寸为泥丸宫,乃金阙玉房,而上帝居之。*适才他请神功成,大将军降世,进入了他的泥丸宫,驱使他完成了这支驱魔之舞。
石青山的解释只叫他更抗拒,无论来的大将军是人是鬼、是神是魔,他不喜欢这种被来路不明的东西所操控的感觉。
石青山却欢喜得不得了,叫他戴上一张傩面,说这样更能唬住外面那些人。之后就领着他往各处、各种场合:祭拜祭祖、丧葬入土、回魂守夜、驱邪治病……同样的点灯、画符、请神,而后执剑起舞。
通过这种仪式请来的东西和它的剑舞似乎真的有效,没什么事他们解决不了,可谓无往不利。
事后那些事主无一不对石青山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有时一场舞结束了,他会发现地上、墙上多出了好几道深红的血迹,更佐证了此法的效用。他也感到迷惑:所以方才……他是在剑舞中与一些看不到的妖魔厮杀?
他去到许多地方,见到许多人,那些人只要看过他的舞,对他的态度里都会多出一丝敬畏,哪怕他还是个矮小的孩子。而不止第一回 的厌恶。同时,他们也比第一回站得离他更远。
他无意中发现,甚至连石青山都对他产生了这种畏惧。
有回做完法,他看到这户人家的男人塞给石青山一绺串好的铜板。他不过多看了一眼,被石青山注意到,低下头去摸了摸那串铜钱,从中解开几个,数出来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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