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回来的时候,脚步十分轻捷。他穿着练功用的经服,像往常一样背着手走进屋,悄悄走到韩夜心身后,却在韩夜心落笔的时候忽然拿过那张纸,笑道:“小韩弟弟,你背着我在写什么?”
韩夜心连忙道:“墨还没干!”
墨果然没干。最后一笔上凝聚的墨汁在雪白的纸上流淌下来。
湿漉漉的字,花满楼自然没办法用手指去读。他把纸还给跳起来抢的韩夜心,拉了把椅子坐下:“不抢你的,你自己读给我听总成吧?”韩夜心拿过纸,宝贝地吹了吹:“我怕你笑话。”
花满楼竖起两根手指,正色道:“无论小韩弟弟写了什么,花满楼坚决不笑,否则……”
还未说韩夜心就把他的手拉下去:“我在写我们之前经历过的事。花满楼,你说我是从刚认识就开始写呢,还是捡有趣的,不拘时间写?”
花满楼托腮想了想:“先写有趣的。你写着写着,就会想起更多啦。”韩夜心点了点头,又拿过笔。
“你现在在写什么?”
“哦,有一年我们去别院消夏,你和陆小凤比赛轻功,反而被湖上的白鹅追赶的故事。”
“……小韩弟弟,把你的稿子都交上来,我要一个一个检查。”
韩夜心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护住他的稿纸:“才不要!”
两个人打打闹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之后两个人开始商量这本书怎么写下去,花满楼建议有些小事比如被鹅追什么的就不要写了,而写那些比较风雅有趣的,韩夜心却说想起什么就写什么。两个人竟争论起来,而且越说越想起以前的种种趣事,忍不住又互相打趣起对方。
许久,等韩夜心终于决定今天的稿子到此为止,两人才又安静了下来。
休息了一会,韩夜心忍不住问起花满楼今日的经历。
花满楼本在喝茶,听到这话皱了皱眉。
“我好像知道百里谷主要做些什么了。”
韩夜心不解:“你不早就知道?”他指了指自己:“他要你忘了我啊!”
“我是说,他要怎么做到这点。”花满楼道:“你觉得百里春华要怎么让我忘掉?”
韩夜心道:“吃药?他好像有很多药。”
花满楼点点头:“起初我也这么想。咱们听过那么多江湖奇闻,其中不乏各种各样的灵丹妙药。但是百里春华说吃药的话,最大的可能是让人变得疯癫,而不是特地忘了一个人。”
“这……不吃药,那该怎么办?”
花满楼摇了摇头:“也不是完全不吃。他点了熏香,我猜那里面应该有很多味药材才对。不过百里春华主要的手段……夜心,你还记得你在东亭庄总是做恶梦的事吗?”
韩夜心点了点头:“记得。后来多亏了你的熏香。”
“最近可有做过?”
“那倒没有。”
花满楼微微笑了笑:“如果我猜的不错,百里春华让我失忆的方法和你经常做恶梦这件事,应该有关联。”
他把韩夜心做恶梦是因为银铃儿用铃声等操控这件事说了出来。
“你是说,我坐恶梦,是银铃儿故意为之?”
花满楼点了点头:“我想他们是急着带走你吧。你主动能跟他们走自然最好。否则路上也颇是麻烦。”
“可是这方法……”韩夜心皱眉。
花满楼笑了:“你是不是想到了?”
韩夜心本想说催眠,但立马顿住,道:“有点像江湖上流传的魔教洗心劫啊。”
第94章 刻竹
传说中的魔教洗心劫,可以让人说出一切秘密,忘掉一切过往,甚至还可以操纵人的行为。当年魔教不为中原正道所接受,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像洗心劫这种奇门异术的存在。
韩夜心觉得洗心劫十分像后世的催眠。他不免有些担忧,却也不知该如何提醒。
花满楼的心情倒是轻松得多。他道:“既然知道是洗心劫,我也没那么多顾虑了。洗心劫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秘且强大,也未可知。”他竟生出一丝踌躇壮志,觉得或许能和百里春华一较高下了。
韩夜心道:“七童,你可以不要大意。这洗心劫,能够润物无声,或许你不知道的时候,就着了道了。”
花满楼道:“不错。今天百里谷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作为,我们就像往常一样,在瀑布的亭子里下了一局棋。不过……我对他时时防备,总觉得他的所作所为都有深意,反而什么也没有发现。”
韩夜心道:“七童,你小心为上。”
花满楼点了点头。
第二日,花满楼仍旧在清晨,微笑着和韩夜心告别。虽然总是怀疑下一次见面是否都会记得彼此,但是此时此刻,谁也没有把这种忧虑表现出来。韩夜心拥抱住他,轻声道:“七童,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另一个人柔声作答。
花满楼离开之后,韩夜心仍如昨天一样,拿出纸笔开始写他的笔记小说。临近中午的时候花满楼还没有回来。一个彩衣少女进来通报,说是百里春华在敞轩摆了酒宴,请韩夜心参加。
去时果然在席上看见了花满楼。可是这一天宴请的人竟然很多。这些人一看之下就知道是奇人异士,各有各的怪处。花满楼坐在百里谷主身边,只是听到韩夜心进来时朝他点了点头,两人连说话的时机都没有。
参加完酒宴,韩夜心回到了屋子。刚刚走到院门旁他就发现了一丝不自然。花满楼在去百里春华那儿之前嘱咐过他,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注意,离开的时候最好留下记号。
果然,他故意放在门缝旁边的一颗小石头已经不见了。
韩夜心轻轻打开门,蹑步走进院子。
透过纱窗,可以看见一个人影在房间里乱动。韩夜心悄悄拔出匕首,把窗户悄悄推开一个缝隙,果然见一个高大的彩衣少女正在房内翻找着什么。那少女似乎听到了动静,忽地停下来,突然身形暴涨,人向门口窜去。
韩夜心追到门口,正遇到那少女窜出来。眼见他来的这么快,少女容颜一变,一掌拍出。韩夜心匕首当胸,接了这一掌,人向后退了数步。
那少女却不打算再跑,她看着韩夜心,忽然一笑,稳稳地站在那儿。
这少女方才在房里,身形瞬间拔高了不少,现在站在这儿,裙子竟也显得短了很多。显然她会缩骨功。
此时,那少女却忽然揭下了面具,露出一张韩夜心也认识的脸来。
“你是梁靖安!”
“不错。”梁靖安道。上次见到他,他的确会缩骨功,还学会了嫁衣神功。
“你怎么会在这?”韩夜心问道。
梁靖安面上带着笑容:“早就想找小韩公子聊聊,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韩夜心道:“如果我刚才没有看错,梁公子刚才是在我屋里翻什么东西吧?”
梁靖安倒十分爽快地承认下来:“在下确实在找一个东西。还需要小韩公子帮忙。”
韩夜心冷冷一哼。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梁靖安转身进了屋内。
他进屋,在黄梨木椅子上坐下,悠闲地喝起茶来,又恢复了那贵公子派头,一点也没有上次见到时落拓如乞丐的情状了。
只是和身上穿着的彩衣十分不搭。
韩夜心迈步进来:“你现在总该说了?”
梁靖安放下茶杯:“我是来找金铃铛的。”
韩夜心眉头一皱。江湖上确实有很多人在找这枚金铃铛,可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找到自己身边。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小韩公子和花公子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难道,你躲在那天迎接我们的几位少女中间吗?”
梁靖安只是笑笑,没有作答。
但韩夜心好奇起来。他上下打量着梁靖安。如今,荷姑不知踪迹,梁洛安陷在京城六扇门深狱,恐怕是出不来了。这场争斗,最终的胜者就是这位能屈能伸的梁公子。
“你已经会了嫁衣神功,江湖上的一切名利财富对你来说简直是唾手可得,为什么还要金铃铛?”
梁靖安摇了摇头:“你以为只要武功好就行了?还远远不够。”
“荷姑身上应该也有铃铛。”
“荷姑身上自然有。可是她在长桐就死在花家的管家老头之手,那老头又把铃铛带回花家锁了起来。与其冒险进花家的藏宝楼,不如找小韩公子借一借。”
韩夜心摇头道:“我是不会借的。”
梁靖安却笑了起来。
“方才查看了一下小公子的行李,确实没有发现铃铛。不过在下也知道,这铃铛其实在花满楼的身上。”
韩夜心冷冷地望着他,扣紧袖中匕首。
梁靖安自然有所察觉,却一点也不在意,道:“花满楼小时候,我和他打过一些交道。”
韩夜心冷哼:“梁公子说得好轻描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