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夜心呼吸一窒。他看见院子里还有两个下人,拿着花满楼的行李。
“你要去哪儿?”
“离此间不远有一片竹林,那儿有间小屋,甚是幽静。”花满楼顿了顿,拱手道:“这几日承蒙照顾。”
那少年怔住,好半晌才道:“不算什么。”
花满楼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越是沉默,越是觉得难受,只好道:“就此告辞。兄台多多保重。”
“等等!”正要转身,那少年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花满楼皱眉。他记得他在竹子上刻的名字。
“你叫韩夜心。”
那少年伸出手去,竟想去抓他的衣袖,手却在半空顿住,似是醒悟过来:“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吧。”
花满楼面上一红,踟蹰了半晌:“我……”
“只不过是名字!”那少年道。
“韩夜心……”花满楼竟觉得脸有些发烫起来。他低下头去:“你的名字很好听。”
少年望着他,许久,才松开目光。
他转身不看花满楼:“我是不会忘记我的朋友的。”花满楼呆了呆,只听那少年继续说道:“只要从这里出去,我一定会去找他,一定。”
他似乎有些伤心,又有些生气,深吸了一口气,道:“找到他之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揍得他满地找牙。”
花满楼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一阵风过,海棠花落了整整一地。
第96章 夜访
花满楼板着脸回到了竹林。他很少会板着脸,因为他相信,这世上的很多事只要弄清楚个中原由,就不会那么容易失望、伤心、生气。
可是现在他竟有些不高兴起来。
论起不高兴的原因,不过是告别时那少年的一番宣言。“绝不会忘记自己的朋友”“等一出去,就会去找他”。花满楼听到这话,有些轻微的动摇。他感受到一丝从未尝过的情绪,这情绪让他有些慌乱起来,不得不板着脸走了出来。
若仔细论起这情绪的名字,大概可以称之为“嫉妒”吧。
花满楼竟在那一刻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朋友。
并不是说他没有朋友。但是他的朋友都太过坦诚无私。他只是忽然之间也向往这种亲密无间甚至有些粘腻的感情。那是两个人之间绝对不能像外人分享的感情。
花满楼负手站在竹林中。许久,不禁轻轻摇头一笑。他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情绪,一时间连他自己也惊讶了。
只是这“嫉妒”在心里流连一会旋即散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何必去羡慕别人?
况且那少年正经历痛苦,可不该是羡慕他和她的朋友的时候。
花满楼轻轻咳了一声。竹林的风有些大,他觉得有些冷了。
花满楼自然不需要自己动手来收拾这间竹屋。百里春华的人已经替他收拾好了。那些人竟很有经验一般,告诉花满楼许多物品所在的地方,还带他亲自走了一遍,摸了一遍。
花满楼被人像真正的瞎子一样对待,并没有多大的不满。他总不能告诉任何人,其实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因为在外人眼里,他的确是个瞎子。
那些仆人们大概听了百里春华的嘱托,收拾好一切就悄悄离开了。
这时竹林吹着晚风,空气变得更加寒冷。花满楼临风而站,在这风中感受到了不远处雪的气息。
他关上了房门。
花满楼并不需要灯,但他知道已经到了晚上。他坐在竹椅上“看”着一本书,可是一边“看”着,一边咳嗽起来。最后他不得不把书放下。
看样子是真的有些受凉了。他脱衣躺下,不禁想起那少年熬的姜汤。
醒来的时候,百里谷主坐在床边,手指正搭在他的腕上。百里春华把花满楼的手又塞回被子里,说道:“七公子这是受了凉。无妨,我这里开一副药,让人熬了喝下去,休息个几日就好了。”
“多谢。”花满楼的声音已有些哑了。
没多久,百里春华就离开了房间。只听到仆人们在主楼里小心地走动。不一会,一个仆人把药断了过来。喝完药之后,花满楼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花满楼忽地抓住对方的手腕。
“你是谁?!”他警觉地问道。
那人挣了一下,竟没有挣脱,只好叹息一声:“花满楼,是我。”
花满楼听了出来,正是白天分别的那个少年的声音。
他的手松了松:“你……怎么在这?”
那少年竟没有退避,把手放在花满楼的额头试了试:“果然是发烧了。”
花满楼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手。
“只不过是发烧,并没什么大不了。”他蒙着被子,说道。
那少年又叹息一声,起身拧干一块布巾,搭到花满楼的额头上。继而又倒了杯水:“要喝吗?”
花满楼点了点头。
那少年扶花满楼起来,喂他喝了水。花满楼很少被这样照顾,可是他现在被这个少年这样照顾着,竟不觉得难受。
他心里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多。
眼看喝的差不多,少年拿开了杯子。花满楼又抓住了少年的手。
他的眼睛如点漆一般黑暗。可是少年却觉得,那双眼镜在月光下闪着光,就像漆黑的棋子,闪着乌沉沉的光。
“我是不是认识你?”花满楼急切地问。
少年的心砰砰跳起来,越跳越快。
花满楼又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认识你?!”
少年想把手挣开,却终是无力的挣扎。终于,他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花满楼皱了眉:“我本不应该认识你,可是这一切的感觉,却这么熟悉。”
“人总会做梦。何况你现在还在生病,生病的时候,很多感觉都是不准的。”
花满楼摇了摇头。
他心里知道,并不是这样。
那少年又动了动手腕。花满楼的力道终于松下来。少年叹了一声,扶花满楼躺下。
花满楼呼吸急促起来,转过头去,竟似乎有些动气:“夜深了,阁下还是请回吧。”
那少年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是夜深?或许现在是白天。”
花满楼“瞪”过去。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眼神,不过他要极力表达这个情绪。
“好啦。”那少年拍了拍他露在外面的手背:“不过是和你开玩笑。花满楼,你怎么一声其病来,就跟小孩子一样?”那少年掩饰不住笑意:“这个样子要是被花家的哥哥们知道了,可就有趣了!”
花满楼听他这么说,先是一怔,之后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你果然是认识我的。”
少年道:“你不怕我骗你?”
花满楼要头:“我的感觉总不会错。”
那少年十分无奈,良久才道:“七童,那百里怪物要是发火了该怎么办?”
花满楼并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百里春华放在这里的仆人们竟一个个都被点了睡穴,发出甜美的呼吸声。
他知道百里春华的这些仆人个个都是高手。他也听过少年练剑,知道他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花满楼忽地急扣少年手腕。少年却是不躲,手腕被他扣得一麻,笑道:“别闹。”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说这些人啊。”少年回头望了一眼:“其实不是我的功劳。”
韩夜心心里一沉,语气上却是十分轻松:“多亏了一位朋友。”
听到“朋友”二字,花满楼脸色一变,收回了手,背过身蒙上被子。
韩夜心不知他为何又突然生起气来,捡起滑落的布巾,又重新换了一趟水:“七童,我今晚来见你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跟百里怪物说。你要表现得很讨厌我,恨不得杀了我才行。”
花满楼暗自皱眉。这一点他在白天的时候已经有所察觉,否则也不会突然搬出来。
只听那少年又叹息道:“这是最后一个十五之夜了。只要熬过去,之后就好办得多。”
花满楼并不懂他在说什么。用冷水浸湿的布巾贴在额头,冰冰凉凉的甚是舒服。
花满楼终是有些不忍,翻过身去,面对着那少年。
“我总觉得你应该是我很熟悉的人……”
熟悉到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他生气。少年无奈的样子竟会让他心中雀跃。少年关心着别人,他又觉得难受。
即使少年说他们彼此认识,可是他仍及想不起一丝一毫关于少年的事。
那少年看了他许久,道:“七童,我们若不熟悉,你会不会让我叫你七童?”
花满楼脸色变了变,其实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把被子拉得高一些:“……不知道。”
那少年笑了。虽然看不见,但是花满楼仍然能感觉到。好像少年的笑容是他极其熟悉的一件事。他甚至能在仍有光明照射的脑子里描绘出少年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