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电梯的时候魏之宁又回头看了看,发现谢璟并未跟上来,他暗自松了口气。
下到一楼,大厅玻璃门外头正是日暮西山,云蒸霞蔚,天边勾着火烧云的一段尾巴,恍惚间,魏之宁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开始想念在L市和影视城里的那些个傍晚。
头顶是云霞晚照,爱人也近在咫尺。
他晃了晃脑袋,甩开不合时宜的纷乱思绪,出了酒店大门,看到右手边台阶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黑色宾利。
魏之宁走到车边,侧门仿佛有感应似地被人从里面拉开,盛心月秾丽的妆容下姿色姣好的脸展露出来,两人皆是一愣,魏之宁捕捉到她眼中倏忽晃过的一簇高深莫测的光。
“魏老师快上车吧,别让陈老等急了。”副驾上的男子催促道。
刚刚给他开门的另外一名男子从第二排位置上起身去后面,把座位让了出来,魏之宁跨步上车,坐在了盛心月旁边。
“盛老师。”他扭头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盛心月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比及围读会上的态度要冷淡许多。
车子缓缓开出酒店大门,披着晚霞的余晖扎进四通八达的城市马路,魏之宁侧头看着窗外簌簌后退的行人和绿化带,这时候掌心的手机再次震动。
他低头一看,蓦得愣住,竟是白礼生的电话打了过来。
第71章 狭路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没接,最后反而给挂了,接着就收到微信消息:白老师,这会儿不方便,有空回给你。
白礼生盯着对话框里前后语气截然相反的两条信息,心情跟着跌宕起伏了一个来回,有种深深地被对方拿捏住的套牢感。
他退到上一个界面,从满屏的未读消息里挑挑拣拣,点进尚狄音乐总监孙凯的消息框。
凯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什么情况啊,你终于想出个人单曲了?
翠庭是个坐落在西城区市中心一处寸土寸金地段的私家菜馆,魏之宁记得S市好像也有家装修风格大差不差,甚至连名字都一模一样的地方,他曾跟在季冰手底下做事的时候,去那里吃过几次,多数都是商务饭局,印象也尤为深刻。
仿古式的门楼,进门处耸着两人高一丈宽的假山,绕过去便是长廊连接着的几处楼阁,错落有致地点缀在一片层林叠翠中。
他们进去的时候,门口早就有服务生在那里等着,魏之宁跟在盛心月后头,由服务生引着穿过正中央的廊桥,通往尽头处的一座三层楼阁。
进了一楼厅堂,先穿过山水屏风,里头别有洞天,两边的珠帘隔开一条路,尽头又是楼梯,走到二层是左右手边各有一间包房,隐约能听到推杯换盏的声音。
服务生推开左侧的门,陡然高昂的声浪扑面而来,盛心月先一步迈了进去,笑意盈盈地冲里头的人道:“心月来迟了,待会儿自罚一杯。”
马上就有人应:“哟,心月真来了,看来陈老头这回没诓我。”
盛心月笑着朝里走,门口的位置陡然空了出来,只剩魏之宁一个人立在那里,与正对面主位上的陈德林四目相对,然后看他朝自己招了下手:“进来。”
屋子里所有的人,包括盛心月,同时朝魏之宁看了过来。
坐在陈德林右手边的一位与他年纪相仿头发花白的老者眯起眼睛,指着门口的方向问:“这位是?”
陈德林拍拍他的手背,做了个莫要大惊小怪的表情,然后又朝走进来的魏之宁道:“来我这儿。”
他左右两边的位置原本都坐着人,左边那位年纪稍轻的闻言连忙起身,又使眼色地招手示意旁边候着的服务员给加张凳子和碗筷。
等魏之宁走到跟前,陈德林一把抓住他垂在身侧的右臂,目光引着他朝桌上的诸位看去,不疾不徐道:“先跟几位叔叔伯伯问声好。”
同时被好几双探究的眼睛牢牢盯着,连对面刚刚落座的盛心月,此刻也一手支颐,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加上还有陈德林这个人在侧,魏之宁目光不知该落在哪里,最后索性盯着面前餐桌中央的一簇鲜花,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叔叔伯伯们好。”
陈德林睨着他的侧脸,表情玩味:“叫什么名字,不跟大家说说?”
魏之宁只觉得如芒刺背几欲奔逃,另一只没被陈德林抓住的手垂在身侧渐渐握成了拳,以往习得的礼数全然丢去了脑后,干巴巴地吐出来一句话:“我叫魏之宁。”
“小朋友有些怯场。”陈德林慢悠悠地接过去:“你们别介意。”
席间其他几名老者假模假式地笑了笑,各自摆摆手说:“不介意不介意。”
好在这时服务员终于把椅子搬了过来,陈德林松开手,对魏之宁说:“你坐吧。”
即便谁都看出来他跟陈德林的关系微妙,在座的都是混迹江湖的老人精,谁也不会主动把问题抛到台面上来,注意力纷纷移走,继续他们进来前的话题接着聊天。
只有先前那位老者一直执着,越过陈德林朝魏之宁看过来,若有所思道:“我怎么看这孩子的长相——”
“别急。”陈德林打断他的话,朝桌对面的盛心月抛去话茬:“心月不是还欠着我们一杯酒么?”
“陈老你真是。”盛心月娇嗔:“本以为躲过去了,还是逃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那可不行。”旁边有人接过话:“谁的酒都能推,影后的酒可推不得。”
盛心月施施然地站起身,在座都是长辈,没人会给她倒酒,她主动拿起桌中央的醒酒器往面前的杯子里倒,嘴上婉转着腔调自嘲道:“哎哟,我都快人老珠黄了,影后又算得了什么,各位老师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倒好酒,擎起杯子环视一圈,目光从魏之宁脸上轻轻扫过,最后看着陈德林笑吟吟地说:“那心月就斗胆给各位长辈打个样,先干为敬。”
待她仰起头喝尽杯中酒,立马就有人鼓起掌,笑着喊:“女中豪杰。”
一片欢声笑语中,盛心月放下杯子,掩嘴缓了缓,魏之宁看她偏头做了个干呕的动作,正过脸后神色又恢复如常,只是眼眸被酒精冲得有些微红。
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气氛因为盛心月的带动又活络了几分,之后的时间里,陈德林却好像突然忘了魏之宁的存在,只顾跟其他人天南海北地扯闲篇,竟半个眼神都没再分给他。
魏之宁食不知味地夹了几筷子菜,没人主动搭理他,他也接不上话,仿佛跟在座的其他人处在两个平行空间。
倒是盛心月,作为在座的唯一一位女同胞,还是个美人,众星捧月似的,自是免不了被接二连三地灌酒,不消一会儿面上就渐渐浮出了醉态。魏之宁看着她冲又举着酒杯过来的男人摆摆手,然后撑着桌面站起来,把服务员招呼到身侧,从口型看,应该是问洗手间在哪儿。
魏之宁放下筷子,跟着起身离席,陈德林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扭头带着疑问的眼神看过来。
“我去洗手间。”
陈德林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魏之宁如蒙大赦,眼瞧着盛心月已经推门出去了,遂加快脚步跟在后面。
出了包厢门,魏之宁呼出胸口沉郁了许久的浊气,往空无一人的走廊前后都看了看,找不见盛心月的影子。
对面包厢门口立着一个交趾黄檀花架,上面托了盆盛开的杜鹃花,他盯着那花儿看了会儿,心里盘算着是去还是留。
这时,不远处楼梯口的方向隐约有人声传来,合着鞋底撞在木质台阶上的沉闷声响,像是有人在往上走。
“他连我这个老子的话都不听,你啊,趁早还是死了心。”
接在这位老者声音后面的是一道分外熟悉的年轻女声:“白伯伯,我跟小白怎么说也算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现在看他被人蒙骗走上歧路,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他一个成年人,要真做错了事就自己承担后果,连这个担当都没有的话,就不是我白岑的儿子。”
声音愈来愈近,魏之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掉头退回包房,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眨眼间人已经出现在了楼梯口,果然是宋迪挽着白岑的一边胳膊,正侧着身子扭头向他撒娇,倒是白岑走姿端正目视前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魏之宁。
他步子一顿,神色陡然冷凝,皱起眉道:“你?”
魏之宁被他审视的眼神盯得浑身一僵,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白导,双手无措地抓着衣角,讷讷地喊了声:“白导……”
宋迪扭脸看过来,随即眉梢一挑,故作惊讶地问白岑:“白伯伯认识这个人?”
“有过一面之缘。”白岑冷脸以对,语气也硬邦邦的:“这小子惯会投机取巧,我很不喜欢。”
魏之宁面色又白了几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来都巧言善辩的他此刻突然变得笨嘴拙舌,连一句囫囵话都讲不出。
“伯伯你看人真准。”宋迪眉飞色舞地开始添油加醋:“你还不知道吧,这位——”
“白导。”魏之宁截断她的话,看着白岑诚惶诚恐道:“上回那次的确是晚辈行为有失,给白导惹了麻烦,我跟您郑重地道歉,您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晚辈甘愿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