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之宁像是手脚不协调一般,笨拙又战战兢兢地就近在门口的位置坐下,安全带插了好几次才对准口子,一番动作下来,后背竟出了一层冷汗。
“把你家的地址报给司机。”
魏之宁念了一个地址,司机朝后打了个手势,定好导航,车子缓缓开了出去。
约莫过了十分多种,魏之宁笼罩在惴惴不安和如坐针毡的紧张情绪当中,听见后排的白岑缓缓开口,声音仿佛浸了冰:“我儿子白礼生,是在跟你处朋友吗?”
魏之宁头皮一紧,顷刻间如遭雷殛,全身血液倒流至头顶,从大脑皮层蔓延到神经末梢的绵密麻意把他整个密不透风地包裹住,甚至都不敢回头看白岑此刻的表情。
“是。”半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回答。
也如同给自己判了死刑般的。
车子在白岑的沉默中慢慢开进闹市街区,挡风玻璃外面是一片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热闹打不破车内死一般的寂静和压抑。
“我可以接受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良久,白岑缓缓道:“但是,不能接受他跟你在一起。”
魏之宁在一瞬间的希冀后又被打入彻底的绝望,他颓然地垂下脑袋,放在腿上紧握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却浑然不觉。
“我儿子的心性我很清楚,你不要被一时的欢愉迷了心,你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勉强在一起只会彼此耽误。对你,对他,都不是好事。”
白岑的声音陡然苍老了几分,甚至添上了哀切的意味:“孩子,我知道很难,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我恳求你,离开我的儿子。”
第74章 内心抉择
魏之宁在回去路上拐到药店买了跌打损伤的药,到家时已经夜里十点多了,还好田田第二天要上学早早就睡了,否则被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恐怕要闹得整栋楼的邻居都知道。
不过他肿着半张脸回家的狼狈形象还是把周婶给吓了一跳,以为他路上遇到小流氓抢劫了。
魏之宁随便用排戏不小心弄的给搪塞了回去,周婶长吁短叹,说什么排戏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这也太吓人了。
“好了周婶,你再这样大惊小怪,田田那丫头准得让你吵醒。”魏之宁神色恹恹地打断她的话头:“你也早些去睡吧,明天还要收拾搬家的东西。”
“哦对了,搬家。”周婶被一提醒,想起来还有事要问魏之宁:“魏先生,我们搬新家的话,这些旧家具什么的,是留在这里还是也搬过去?”
魏之宁环视了一圈屋子,说是旧家具,其实也不过是沙发桌子电视柜和几张凳子,外加卧室的床跟简易衣柜而已,在经年累月中打磨出岁月更迭的痕迹,泛着陈年腐朽的气味。
“不搬了吧,都留在这里。”
“那新家岂不是还要置办新的家具?”
魏之宁点点头:“嗯,等这两天房子找好了,你跟我助理一块去家具城看看,有什么挑中的你直接定吧,最好是现货,咱们等着用。”
“行,魏先生,我办事你放心。”
“我明天一天——”魏之宁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他原本想说,我明天一天都不在家,可转念又一想,如果《子夜黎明》的角色被换了,他极有可能这段时间都要处于失业状态了。
李裴然估计也会对他失望透顶,这个资源在她看来本就来得莫名其妙,现在到手的鸭子又飞了,他不好跟对方解释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只能归结于自己无能无用。
“我明天……”
周婶站在那里,等着魏之宁反复咀嚼都未说出口的下文,却见他颓唐地叹了口气说:“明天再看,你先去睡吧。”
终于把周婶劝说回了屋,魏之宁坐在客厅沙发上,双目无神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看了许久,胸口闷闷的,堵了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他说不清楚,只感觉快要窒息。
——“对不起白导,我不能跟他说分手,他会很难过的,我办不到。”
——“他难过是因为还喜欢你,你要想办法让他不再喜欢你,到那时,分手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曾经听过某种说法,说人难过到极致的时候记忆会出现偏差,会刻意把那段痛苦的回忆从大脑的海马体中清除,魏之宁不知道这种说法有没有科学依据,反正放在他身上完全行不通。
他活了这小半辈子,深入骨髓的痛觉却几乎贯穿着记忆中的每一段年岁。
亲情于他而言是件非常陌生的东西,还不如第二天早上吃什么来的更加实际重要。
他体会不到所谓父母之爱落在自己身上的切肤感受,却总能以旁观者的角度从别人那里领悟到它的本来面目。
比如魏胜男拼尽全力从那个男人手里抢下女儿后夺门而出的身影。
比如白岑放下身段恳求他离开自己儿子时决绝又哀切的眼神。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只不过舐犊情深的故事情节,从一开始就没被写进他的人生剧本里。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依然活得好好的,他用二十多年的人生历程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亲情并非不可或缺的东西,没有也死不了人。
接下来呢,爱情怎么办?
等魏之宁忍痛冲了个澡回到卧室,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刚好闪了最后一下熄灭,他却仿佛近乡情怯似的,步子顿在门口迟迟不敢往里走了。
原本是很期待的事情,这一刻却变得无比艰难。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种时候,他居然奇迹般地领会到了白岑爱子心切的那种心情。
有人合该在花团锦簇中光芒万丈,这世间不该他尝试的苦楚就不要去尝。
魏之宁缓步走到床边,拿起手机唤醒了屏幕,最上方果然是白礼生的最新来电。
他发癔症般地盯着人脸识别后自动解锁的APP界面看了一会儿,直到微信新消息震动把他从混沌的思绪中拉扯出来。
白老师:刚回酒店,先去洗澡,到家给我消息。
魏之宁挨着床头坐下,指头在键盘位置踟蹰片刻,打了一行字过去。
——到家了,去医院看过,没什么事,你早点休息,我也要睡了。
下一秒视频请求就发了过来,魏之宁吓一跳,回过神手已经先于大脑给出的讯号按下了接通。
屏幕里心心念念的那张脸一如既往的精致到无可挑剔,只是眼底盛着倦意,却透着澄净温柔的光,直勾勾地朝他看过来。
转瞬间眉心蹙起,溢于言表的疼惜中带着严厉的诘问:“你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魏之宁这才想起右边脸颊上那明晃晃的巴掌印,心里暗骂一声该死,大脑跟着飞快运转,拼命想搜刮出来点借口搪塞。
“对不起我撒谎了。”他认错态度诚恳,白皙小脸上几道可怖的淤痕更是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委屈,低眉顺眼地轻声说:“其实是跟楼下的邻居起了冲突,打了一架……”
白礼生冷着一张俊脸,眼中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我搞不懂,这种事你为什么也要撒谎?”
魏之宁咬了咬下唇,嘴角耷拉着,“我错了,白老师。我以后——”他顿住话头,原本的那句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被生生地咽了回去,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吐出来面目全非的一句:“我以后会小心的。”
白礼生露出想教育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最后还是只剩下关心:“除了脸还伤到哪儿了?”
魏之宁乖顺地回他:“还有腿撞了一下,别的没了。”说完又加一句:“真没了。”
然后睁着湿漉漉又无辜的漂亮眼睛透过屏幕与他对视。
“我看看。”
魏之宁不敢反驳,老老实实把屏幕挪到被撞了一片淤青的膝盖处给他看了看,嘴上还自己给自己找补:“没伤到骨头,就毛细血管出血。”
屏幕挪回来,就听白礼生问:“因为什么跟邻居起的冲突?”
“鸡毛蒜皮的小事,白老师你理解不了的,不过别担心,我这几天就要搬家了。”
白礼生了然:“公司给你安排了公寓?”
“你知道了?”
“李裴然上次跟我提了一嘴。”
魏之宁点点头,然后白礼生又问:“那你妹妹呢?”
魏之宁没料到他还能想到这一茬,心头一阵暖流过境后,被随之而来的难以名状的痛苦覆盖。
这样的温柔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离他远去,还是经由他自己的手将其推开。
突然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他慌忙垂眸躲开屏幕那头不加掩饰的关怀视线,轻描淡写地说:“我带着她一起搬,就在公寓附近小区找处房子,平时有阿姨照顾她。”
“房子找好了吗?”
他不清楚傅祯元有没有找好,但是他点了点头:“找好了。”
他已经不能再肆无忌惮地从白礼生那里获取更多的关心了。
“你的脸这样,明天围读怎么办?”
“实话实说呗。”魏之宁语气轻快地开起了玩笑:“勇斗恶邻的勋章。”
白礼生板起脸:“下次别这么鲁莽了,让李裴然知道,指定要骂你。”
魏之宁缩了下脖子,演技浮夸地瑟瑟发抖道:“好在这几天她不跟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