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白礼生回答,又飞快道:“我知道你今天在录节目,没关系,多晚我都等。”
这话听起来暗示意味极强,白礼生眉心微蹙,莫名有些烦躁,声音又冷了几度:“舒沅,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不不不,”舒沅显然被他直白的冷漠吓到了,语无伦次道:“白老师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想完成自己这些年的一个愿望。其实第一次见面后我就知道自己没希望了,毕竟当了你这么多年粉丝,对你的性格我还是了解的。”
他有些怅然地讷讷道:“这次跟你合作,我很开心,这种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下次不知道还有没有。所以我才鼓起勇气,想借着这个由头,单独请你吃顿饭……”
白礼生缄默不语,许是猜出他的犹豫,舒沅乘胜追击:“白老师,虽然有些趁人之危,但只要能让你答应,我也豁出去了。今天是我生日,我特地把时间空出来,所以能不能恳请你,满足一下我的生日愿望?”
白礼生又沉默了半晌,吐出一个单字:“……行。”
舒沅先是倒抽一口气,然后激动无比地说:“谢谢谢谢,我太开心了!我我我我我待会儿就把餐厅地址发给你,对了,新年快乐,白老师!”
被他这么一提醒,白礼生好似大梦初醒般,这才想起后天就是阳历新年了。
于是礼尚往来地回了句:“新年快乐。”
挂了电话,旁边等候传话的大周上前对白礼生说:“老板,马上轮到你彩排了。”
白礼生踟蹰片刻,对大周打了个手势,“等我两分钟。”
言罢低头找到魏之宁的号码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三下后,才切换成机械女音告知他用户正在通话中。
很明显是人为挂断的。
这个时候,距离两人发生争执已经过去了二十几个小时,白礼生微微拧起眉,这人怎么还没消气?
“白老师!”工作人员出现在门口催促道:“大家都在等你哦。”
白礼生摁灭屏幕把手机递给大周,“来了。”
一辆崭新的黑色商务车拐进狭窄的旧式居民楼街道,这一带在二三十年前还是商家富户趋之若鹜的繁华街区,中心区域那一排灰头土脸的破败楼宇在过去也曾是地标性建筑,后来随着城市规划,更高更大更繁华的商业街在周边拔地而起,这里也就渐渐没落下去。
深冬的夜晚寒风萧索,街面上没什么人,沿街小商贩家家户户门框上都挂着厚厚的遮风帘。
黑色商务车轮胎轧着街边的垃圾堆缓缓开过去,拉面店老板揭起帘子从屋里出来,手上拎了把火钳,插着刚换下来的蜂窝煤,站在门口台阶上朝不远处的路面潇洒一扔。
转身之际,被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出来的儿子一脑袋撞在肚子上。
“臭小子!吓你老子一跳,外面冷死了,快进屋去。”
小孩被他老子拎着后脖颈,突然扭头看向不远处,指着那里停下来的商务车,好奇地问道:“爸爸,那个人怎么蒙着眼睛呀?”
拉面店老板一愣,循着儿子指的方向看去。
路灯打着惨白的冷光,照着那辆陌生的黑色商务车,它停在最高的那栋公寓楼前面,眼睛蒙着黑布的年轻人被两位人高马大的壮汉推搡着从车上下来,又架着胳膊消失在了公寓的玻璃门后。
紧接着又从车上跳下来几个人,正回头四下张望。
拉面店老板心里一惊,忙弯腰抱起儿子闪身进了屋。
被收掉手机蒙上双眼,坐了不知多久的车,带到一个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累月腐朽气味的地方,这一路魏之宁都很安静配合。
或许是因为这个,他被摁在椅子上取下蒙眼黑布后,领头的那人还格外礼貌地跟他说了句:“抱歉,得罪了。”
魏之宁第一时间环视了一圈所处的这间屋子的环境,斑驳的墙壁,脱落的壁纸,以及地板上仿佛积雪一样厚厚的灰尘,似乎除了他坐的这张椅子,再也没有旁的家具。
等把他的两只胳膊都结结实实地捆在椅子把手上后,其余的人就退了出去,只留下领头的那人继续待在这里。
这样灰败残破的环境,隐约给了魏之宁不祥的预感,他抬头对上那人的视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淡定:“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那人抱臂立在不远处,低头看了看腕表,朝他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或许吧。”
魏之宁按下心底慢慢泛上来的恐惧,问他:“你老板到底是谁?”
“魏先生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出来吧?”那人淡笑,话锋一转又说:“或者,你先猜猜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友情提示,”那人慢悠悠地说:“这里曾经住着一位,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魏之宁的瞳孔骤然放大,面容褪去血色,双唇呈现出一种孱弱的白。
他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目光一寸一寸再次环视了一圈整间屋子,半晌,声音微弱又带着颤抖地开口:“……是,我妈妈?”
摩天大厦顶楼会员制观光餐厅,巨大落地窗外铺陈着B市的璀璨夜景,五光十色的摩登都市上演着千篇一律的纸醉金迷。
靠窗的VIP区域视野极佳,舒沅收回欣赏窗外夜景的目光,发现对面的白礼生仍旧维持着几分钟前盯着手机屏幕的姿势不动,于是拿起佐餐的白葡萄酒杯,轻轻碰了碰对方面前的杯子。
“白老师,你好像有心事。”舒沅观察着他的脸色,鼓起勇气问:“是因为魏之宁吧?”
白礼生不带情绪地看他一眼,淡淡道:“没什么。”
舒沅垂眸看着面前的精致餐食,冷不丁地说:“对不起,之前先入为主,我对他有些不太好的看法。后来……知道了一些事,我还挺佩服他的。”
他这话让白礼生游弋的眼神终于聚拢上几分认真的色彩,看他的脸反问:“什么事?”
把白礼生这个明显的情绪变化收入眼底,舒沅心里还是避免不了泛起苦涩的失落,也就在这一刻,他彻彻底底地决定放弃。
全身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去,他不用再在对方面前如此拘谨,于是拿起刀叉切了块鲜嫩可口的牛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我也是听我爷爷讲的,原来,他是那个影后宁文文的孩子。”
言罢歪头看了看白礼生的表情,发现他并未露出惊讶错愕的神色,了然于心道:“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舒沅放下刀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那你也应该知道,他父亲是谁吧?”
在魏之宁说出那句话后,他对面站着的男人笑而不语,空气凝滞了几秒钟,周身萦绕上来的恐惧在这间死寂的屋子里被无限放大。
他看着男人,缓缓地问:“……我会死吗?”
话音刚落,身后房门颤巍巍地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立在不远处的男人快步走过去,在魏之宁看不到的地方,毕恭毕敬地对来人说:“老板,人已经带到了。”
来人没说话,但魏之宁听见厚重的鞋跟踱在腐朽的木制地板上的沉闷声响,对方在一步一步地,朝自己靠近。
一股凉飕飕的衣带风伴随着极淡的女士香水味儿冲进魏之宁鼻腔里,他抬起头,对上来人冰冷的视线。
身体几乎是顷刻间本能地打了个激灵。
这是个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压迫感极强的女人,瘦长脸,颧骨高,个头少说得有一米七五往上,黑色貂绒大衣包裹着她颀长的身躯,眯起狭长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睨过来,让魏之宁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是她脚下可以随意践踏的蝼蚁。
她脱掉皮质手套,递到身旁人手里,这期间,阴鸷的目光始终定在魏之宁身上。
“终于见面了。”她就着身后下属搬来的单人沙发缓缓落座,掸了掸貂绒大衣上莫须有的灰,薄薄的两片唇一张一合,声音如同这间屋子里阴恻恻的空气一般冷得瘆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丽萍,是你生父陈德林法律意义上,唯一的妻子。”
第120章 相抵
锈迹斑斑的窗框被肆虐的夜风拍打着发出有规律的撞击声,寒气尖叫着从关不严的缝隙中涌进来,张牙舞爪地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流窜,拖着病躯本就畏寒的魏之宁感觉自己快要被冻透了。
他对面的高丽萍则身着貂绒大衣,姿态优雅地坐在那里,说话时呵出的气体凝成白雾,给那张凌厉且冷漠的脸隔了层朦胧的膜。
她吊起凉薄的眉梢,看着面前的青年,神态极尽嘲讽:“你这模样,倒真像极了你那个偷人的妈,都是一副狐媚样子。宁文文用她的一条贱命换来自己儿子苟且偷生,要是泉下有知,应该很欣慰。”
灰蒙蒙的磨砂玻璃透进来微弱的光线,照着她一丝不苟的花白鬓发,以及眼角蜷成沟壑的鱼尾纹,这本是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内里却尖酸刻薄到如此地步。
魏之宁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垂下眼帘盯着地板上的某一处沉默不语。
在他为数不多的对高丽萍的认知中,对方并不是一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这次一反常态的行为,大概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亲生儿子过世的打击,对她来说是沉重且具有毁灭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