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明白,周临把甜品碗拿出去然后回到卧室躺在了床上。
反正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还是先睡觉吧。
等第二天起来,又是崭新美好的一天了。
没定闹钟周临就很容易睡过头,等他睁眼时,已经九点半了。
这个时间点……检验中心的员工应该早就上班了吧。
周临一下子清醒过来,睡衣都没换就趿拉着拖鞋跑下了楼。
他刚到一楼,就看见父母都坐在沙发上,两人的眼下都有一点青黑色,看来是昨晚没睡好。
茶几上面摆着一份牛皮袋封装的文件,周宏伟刚刚打开。
眼看着几张A4纸被抽出来,周临呼吸一窒,几步跑过去就要去看报告。
略过前面一串的基本信息鉴定过程等不看,周临把报告拿过来,径直翻倒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鉴定结果那里,用黑体写着一行字:不支持标记为 周临 的DNA与 周宏伟 样本中DNA两份DNA来源者之间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什么……意思?”
大脑“轰”的嗡鸣了一声,周临捏着纸的手都有些抖。
什么叫,不支持他和他父亲之间存在生物学的亲子关系?
周临的双眼里染上了一丝茫然,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学习成绩太不好,没认真学过语文,竟然连检验报告上的鉴定结果都看不懂了。
见周临的表情不对,周宏伟和周夫人都一下子变了神色,周宏伟伸手从周临手中抢过报告,看完鉴定结果后整张脸铁青。
“松月,我相信你,你却是,却是这么……”
松月是周夫人的名,她全名文松月,文松月神情失控了一瞬,嚷道:“不可能!”
她自己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周宏伟的事情,她自己最清楚!
父母在耳边争执的声音周临已经听不到了,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冲,头重脚轻,耳蜗感受着仿佛海浪般巨大的嗡鸣声。
视野晃动间,他看见牛皮纸袋里露出了白色的一角,似乎还有一份报告在里面。
怎么还会有一份?……哦,对,那天他把他母亲也拉了过来。
虽然心里觉得没必要,但周临还是神情麻木地伸出手,把另一份报告从纸袋里拽了出来。
既然报告都已经做出来了,不看的话,他母亲岂不是白抽了一管血。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径直翻倒了最后一页,然后心态被上面写着的字当场击垮。
——不支持标记为 周临 的DNA与 文松月 样本中DNA两份DNA来源者之间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周临的手剧烈地抖起来,“啪嗒”一声,报告掉在了地上,吸引了文松月和周宏伟两个人的注意力。
“怎么?”周宏伟脸色难看地捡起被周临掉在地上的报告,待看到上面最后一行字时,他也愣住了。
“是不是……样本被搞错了。”周临嗓音干涩。
他怎么会,既不是他父亲的孩子,也不是他母亲的孩子呢?
文松月凑过来,看见了文件上的字样后,也呆住了。
周临与她,居然也没有亲子关系?
所以,周临到底是……谁的孩子?
气氛一时沉凝住了,一片沉默里,突然传来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伯伯,婶婶。”
是周承际。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细框的金丝眼镜戴在鼻梁上,显得他斯文又英俊,他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从门口走了进来。
“听说今天是出鉴定报告的日子。”他嗓音温和:“这场闹剧也是时候该结束了,别总是让外人看笑话。”
“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他。
周承际似乎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走到茶几前,弯腰拾起散落的报告,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
和他预想的一样,周临和周宏伟与文松月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周宏伟勉强收拾了一下心态,然后问周承际:“你怎么来了?”
家丑不外扬,就算周承际是他喜欢并欣赏的小辈,他也不希望对方看见他家一地鸡毛的样子。
周宏伟的语气和神态都算不上好,周承际一向很会揣摩他的心情并随之作出符合他心意的行为,依照往常他现在应该会表示歉意并迅速离开,但这次他却没有。
周承际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报告递交给周宏伟:“我想,伯伯你应该看看这个。”
这也是一份血缘鉴定报告,但却是周临与周承际的。
结果依旧是无生物学上的血缘关系。
“那天听说了伯伯家的事后,我就有做这份鉴定的想法了。”
周承际不紧不慢地给周宏伟解释他这么做的意图:“刚好小临之前来我这边时掉了几根头发,保洁阿姨没有及时扫走,倒是派上了用场。”
这份报告正是周承际之前私下暗自做的,他又让工作人员给他打印了一份,只不过这份的日期被改成了今天。
周承际说完后,周临原本幻想的,是样本拿错了的可能性彻底消失了。
“本来是想作为反击流言的证据,后来听说伯伯也带着小临去做了鉴定,我就想着不管这份报告了,但今天早上报告直接被送到了我的公司,看完结果后……我想,我或许还是应该来一趟。”
周承际面上浮现了似乎是货真价实的疑惑,他呢喃道:“怎么会这样呢?”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文松月脸上的泪痕干了,周宏伟原本要喷发的怒火被憋了回去,而周临,他神情恍惚,呆呆地站在原地。
琥珀色的眸子都暗淡了下来。
周承际看着这样的他,目光里忍不住闪过了一丝怜惜。
真可怜啊。
但他只是说出了事实罢了,被隐瞒的真相,总要有一个人来揭露。
“总不会是抱错了孩子吧。”周承际自言自语,随即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话:“怎么会呢。”
“婶婶是在私立医院生的小临,亲戚家的医院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事情……”
“不。”周宏伟打断了他的话:“最开始不是。”
周承际的话勾起了他有些久远的回忆。
当年文松月生产的日子比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那时她正在外面,因此周家此前的准备措施都来不及派上用场。
羊水已经破了,眼见着孩子都快探头出来,周家自然不可能让文松月在外面的大街上生产,连忙打了120就近给送到了一个社区医院。
等孩子生出来后,情况稳定,母子俩就直接被叫来的专车给护送到了亲戚开的私立医院里,此后也一直待在那里休养。
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抱错了孩子……并非全无可能。
社区医院的极其一般的看护水平,还有当时手忙脚乱的境地,的确有一定的概率出错。
文松月此刻也喃喃出声:“我记得当时那个病房里,还有一个女人也在生孩子,生出来后好像也是男孩。”
公立医院,尤其是小型的公立医院几人共用一张病房太常见了,即便是产房也不例外,中间拉上一张帘子权作隔断。但帘子不隔音,什么动静都能传到另一边。
文松月隐约记得,她刚把孩子生出来,满身虚汗神思混沌之际,产房里的护士很高兴地在说什么“生了,都生了,两个都是大胖小子。”之类的。
周承际讶然:“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那小临他……”
周承际这时才光明正大地转头朝周临那边看去,但等他转过头后,却只看见一个踉踉跄跄的背影。
周临离开了这令他感到窒息的环境。
他一路跑上了楼梯,因为脚步太匆忙,在缓坡台上还差点绊了一跤。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后两秒,二楼传来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是周临跑回了卧室。
三个人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周承际缓缓踱步走到了方才周临站过的地方,蹲下身子,用手指沾了一下地面。
一点晶莹的水渍出现在他指尖。
是周临的泪水。
周承际微微低头,面容隐藏在黑发下,看不清神情,只能隐约看见他嘴角似乎是上扬的。
而周临,在狼狈地跑回卧室后,关上门背靠在上面,然后一点点地顺着门板滑落了下来,直到瘫在地上。
他死死地咬着唇,发不出一点声音,然而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透明的泪水滑过脸庞,沿着线条流畅的脸颊汇聚到下巴上,最后滴落下来,落到锁骨的凹陷处,再洇湿了衣襟。
很快,他的前襟便显出一小片深色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会跟他一开始想象的完全都不一样呢?
他父母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出现裂痕,因为这一切的问题根源出在他的身上。
他享受着周家顶级的资源,享受着父母亲朋的疼爱。他能理直气壮地和周夫人顶嘴,和周宏伟撒娇央求他帮他做事,遇到不敢跟父母说的事就去找堂哥帮忙,而他能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周家的少爷。
他与他们有血缘上的,无法割舍的羁绊。
融淌在血液里的情感让他享受着亲人的疼爱,但,现在却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他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