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景云臻看见他若有所思地停下了动作,忍不住问,“该不是看我太厉害,所以不敢来抢球了?”他哈哈大笑,“你也不赖,改天找个场地,咱俩一对一较量一下。”
因为运动出汗,他脱了外套,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V领薄衫,袖子挽起来,露出结实有力的双臂。他的脸因为汗湿而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光,他的眼睛,鼻梁,眉骨,薄唇,每一寸皮囊都英俊的无可挑剔,丛暮想,人对美好的事物当真是无法抵挡的,无论是当年的他,王一诺,还是现在的郑言,他们都被这副皮囊迷惑,付出了很多很多。
丛暮笑了笑:“你年纪大了,小心第二天爬不起来床。”
景云臻十分邪气地挑眉,凑近了他,避开孩子们小声说:“谁爬不起来还不一定呢。”
打完半场篮球,他们招呼着孩子们排队回到教室。
篮球从篮板上弹开,丛暮笑着跑到操场边缘去捡球,那是一块还没有完全竣工的地界,地面上石块砖块散落,旁边是一条很窄的水沟。
意外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在听到枪响的那一刻丛暮整个大脑完全空白了,一瞬间只有子弹打在他前方半米处发出的射击声,其他的声音像是突然装进了真空。
他身子全然僵硬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一分钟,他被人抱在怀里打了个滚,躲在了蓝色的施工隔离栏后面,同时第二声枪响落在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地上冒出一个小小的弹坑,尘土飞扬。
“丛暮!丛暮!”男人死死攥着他的肩膀,大声吼道,声音像是绷紧的弦,唯恐下一秒就要断裂,“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丛暮仿佛被这道声音突然拽入了现实,他眼前男人焦急的脸逐渐清晰,“我没事……”他渐渐清醒过来,哑声道,“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景云臻仿佛骤然失去力气一般跪在地上喘息,半晌没有动作。
他让丛暮靠在隔离栏后面,自己从隔离栏一侧悄悄移过去,同时用手机拨打电话:“蒋时,怎么回事?!……人抓住了?”那边不知道回了一句什么,他神色有几分愕然,接着低下头捏了捏眉心,低声说:“我知道了,不,我不出面,直接带回市区,找两位我们熟悉的警察,抓到他持枪的证据,再调几个人过来保护。今天的事,”他拿手机的手指都在发抖,紧紧抓着丛暮的手,“你该庆幸人没有出事,不然你们几个……”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之后再找你算账!”
“怎么回事?”丛暮问。
景云臻呼了一口气,仿佛仍留有余悸:“……是郑言,他跟着我们到这里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枪,想要对你……”他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丛暮的手背,“抱歉,他换了一辆车,保安处没有发现。”
丛暮没有出声。
景云臻控制不住地把他抱在怀里,力道大的让他的肋骨都隐隐发痛。
天色暗淡下来,远处传来男人们大喊的声音。
丛暮站了起来,正看见前方的土坡上停着一辆半旧的黑色大众,景云臻的保镖已经捆住了郑言的双手,穿黑色风衣的年轻男人没有叫嚷,只是抿着唇看向丛暮和景云臻的方向,他的神情在看见丛暮的那一刻爆发出了强烈的恨意,他大喊:“丛暮,你永远不会得到他的,他根本不会爱你……”
下一刻,他看见景云臻紧紧将丛暮揽在怀里,安抚似的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而他的视线在射向自己的时候却异常冰冷,仿佛淬着剧毒的匕首。
他突然喉头一动,视线变得非常模糊。
“把人带走。”景云臻吩咐蒋时。
这是丛暮此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子弹,这种死神呼啸而来的感觉说不害怕是假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震动了。那种震动像是倾泻而来的山洪,在一瞬间冲垮了他内心的某种真空地带。
平复过后,他突然发现鼻尖有很淡的血腥味道。
“你受伤了。”丛暮说。
景云臻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膝盖被大片的划伤,不停往外渗血:“没关系,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景云臻不再看郑言一眼,拉着丛暮细细检查一遍,他的手还在抖:“苍天,幸好,幸好你没有出事……”
丛暮打断他:“你需要包扎,再打一针破伤风,上车,我们去最近的卫生院。”
他们招呼老师和保安队安置好了教室里的学生,又派人先将黄有亮开车送回城里。
丛暮一言不发地开车,景云臻捂住渗血的伤口,苦笑道:“你该不会想把我扔到卫生院就一刀两断吧?”
“什么?”县里的路坎坷不平,车子上下颠簸,丛暮没听清他的声音,重新问道。
“我说,本来我在你心中就分数很低,又来了这么一出,你不会想跟我一刀两断吧?”
“我一直想跟你一刀两断,不是没断成吗。”
“……这件事是因我而起,但是我从没想过他会这么做,我很抱歉……”
丛暮“啧”了一声,很感兴趣地问:“郑言来了这么一出,你心里没有什么触动吗?”
“什么?”
“他为了你肯去杀人,你心里没有什么触动吗?”
景云臻黑着脸;“我该有什么触动?”
“被人爱到这种程度,虽然有些恐怖,但是应该会有些自得吧?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你违背自己的原则和法律,宁愿背负生命的代价……这是很深很深的爱吧。”
不等景云臻说话,他又说道;“但是说起来你的男友们对我都不太友好,无论是王一诺还是郑言,我差点在失去一只手之后再丢掉我的小命,景云臻,在你身边危险系数太大了。”
景云臻深吸一口气:“我发誓这是一次意外,保安队会被严格训练,同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我恳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而且……丛暮,他们两个并不是我的男友。”
“哦,还不是你的男友,就已经肯对无辜的我下死手了,”丛暮似笑非笑,“我是不是该夸你魅力太大?你才是真的狐狸精转世吧?”
景云臻的魅力丛暮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他当年没有从那种暧昧和体贴构建的虚假城堡中幸存,这么多年后的今天,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病,他也难保自己不会再次沦陷。
景云臻紧抿双唇,对丛暮的奚落避而不谈,他目光非常挫败:“左转,”他说,“前面路口右转,直走有一个蓝色的牌子,见到牌子左转就到了。”
丛暮疑惑景云臻为何对这里如此熟悉,两个人走进卫生院,请值班医生简单包扎伤口,又打了破伤风。那医生年纪五十多岁,戴一副厚镜片,对这两位显然不属于县里的来客非常好奇。丛暮从外间拿了药,听完了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微笑着道了谢,一边走进诊室,一边扶起受伤的男人说:“云臻,我们走吧,药已经拿好了。”
他们走到门口,医生突然叫了一声:“等等,”他快步走到两人身前,迟疑着望着景云臻问,“你是云臻,景云臻?”
第58章
“我小时候是在麓县长起来的,其实也没有长到很大,十岁的时候就搬走了。”景云臻和丛暮往前走,四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道路两侧是春天并不茂密的杂草和一些野花,偶尔有相连的店铺仍在营业,劣质招牌因为日复一日的风刮雨淋而颜色暗淡。
“原来你带我去的‘家乡’也是在骗我。”丛暮说,他语气并不显得愤慨,只是习以为常后的平静。
“抱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实在已经道过太多的歉,这其中的真心经过层层稀释,在听者的耳朵里逐渐显得毫无意义。
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一点,我父亲和母亲没有婚姻事实,但是他们感情非常好,所以后来有了我。因为我父亲所从事的……职业,非常危险,所以他们把我放在这里,平时由一位婆婆照看。而我母亲跟我父亲在城里生活,他们不常回来看我,但是每次回来的时候年幼的我都非常开心。”
景云臻望着远处,仿佛渐渐陷入了某种虚幻的回忆:“我仍记得我父亲会把我顶在肩膀上,在院子里玩耍,母亲会做小动物图案的面点和很香的蛋炒饭,他们对我非常温柔而纵容。”
“照看我的婆婆性情冷淡,不太同我交流,所以我的童年很无趣,只有父母来的时候才有一些快乐。”
他轻轻蹙起眉头,目光晦暗不明:“我十岁那年父亲在看守所去世,母亲连夜跑到家里来见我。她当时衣冠不整,满脸都是泪痕,样子非常糟糕。她对我说我没有父亲了,她说是……是丛安新,让我失去了父亲。她两只手钳住我的肩膀,瞪着眼睛盯着我,要我发誓为我父亲报仇。”
“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简直要傻在当场,我还没有来得及为父亲悲伤,就要被迫背上复仇的重担。其实我那时还理解不了复仇是什么,但是我母亲嘶吼着让我答应,她不停地流泪,发抖,不停地哀求我……没有一个孩子会拒绝他母亲那样的目光。”
“我答应了。然后……她在我面前跳了楼。我把婆婆叫醒救人的时候她还没咽气,只是睁着眼睛一直不停地看着我,用气音说‘你答应我了……你答应我了’,我已经完全吓傻了,只能点头,机械地重复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