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丛暮问他,他说祁重格已经坐不住了,他以为两人这次来赴宴就是已经答应了他的交换条件,所以言谈间格外殷切,款待也尽力,只是没想到祁卓还说要再考虑一下,他略有失望,但是勉强装作不介意的样子。
祁卓说:“我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好了之后要回英国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丛暮捏捏眉头:“我还没想过这个事儿。”
“那你是怎么想的?”祁卓握住他的手。
“我当然想跟你在一起,但是我已经太久没回国了……这些年我一直躲在外面,所以我叔叔现在才下了葬,我想多陪他一会儿,至少也要等到他的忌日之后。”
祁卓沉默一会儿,说:“我理解,那我就先回去处理公事,等过一段时间,无论是你回英国还是我过来,我们再商量。但是这一段时间我必须要留人在你身边,我一旦跟祁重格撕破脸皮,难保他会对你不利,你身边有人在我还安心一点。”
丛暮答应了。
祁卓回英国后事务变得非常繁忙,两人有时视频通话,他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疲态。
“最近很累吗?”丛暮有点担心。
“还好,主要是要同时处理中国和国内的事情,因为时差的缘故会占用一些睡眠时间。”
“还是要注意身体。”丛暮嘱咐。
“我明白,”祁卓说,“你最近如何?还做噩梦吗?盗汗和痉挛呢?”
“好一点了,”丛暮说,“你不用担心,照顾好你自己。”
他拿着手机去厨房倒了杯水喝,镜头一转,桌上几本书一闪而过。
祁卓问:“你重新开始学画了吗?”
“这几本书是上次跟黄教授吃饭时他送给我的,”丛暮笑笑,“我这几天偶尔看一看,好像回到很多年前自己刚学画的时候。”
祁卓沉默半晌。
丛暮笑道:“怎么这种表情?有什么话就直说,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祁卓说:“你知道,我一直希望你跟过去完全割裂,我告诉你没有人能治愈那段过去,所以我们只能避开它。你这些年一直没有再拿过画笔,我以为你也是这么想的……是我做错了吗?”
丛暮叹了一口气:“……我逃避了很多年,到了今天,我仍然觉得我大概过不去这个坎……我不知道我会走到哪里,有可能明天就停止,有可能还会往前走,但走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祁卓,那是我的选择,错也是我错了。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如果没有你我早已经死了,不要说这样的话,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只希望你过得快乐,”祁卓说,“为此我可以放弃一切。”
“我会的,”丛暮笑笑,“我现在感觉还不错。”
其实他对祁卓说了谎,他重新开始画画,但是副作用很明显,他的左手发抖,时刻会有窒息感,夜里频繁做噩梦,整夜难眠。
他坚持了一个月,人变得气色很差,体重掉了十斤。
这段时间景云臻经常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他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景云臻也并不表现出气馁,字里行间仍旧十分体贴热情。
丛暮知道他最近也不太好过,八卦小报爆出他与郑言感情生变,仅仅是应付无孔不入的媒体和夏氏的刁难就已经够他分身乏术了。三月中旬媒体拍到郑言在景云臻办公大厦门口崩溃大哭,据说是景云臻另有新欢,所以同他分手并拒绝见面。
整个三月份丛暮只见了景云臻一次。那天夜里景云臻喝多了跌跌撞撞的来敲他的门,红着眼抱他,哑着嗓子说:“你是我的,你从十七岁起就是我的。”丛暮把他踹倒在地,回到卧室里上了锁,自顾自睡觉去了。
第二天他早上起来,景云臻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做好了早餐摆上桌,两只猫已经被喂过了,趴在景云臻身边睁着大眼睛甩尾巴。
客厅里收拾的很干净,完全没有在沙发上睡过的痕迹:“饿了吧,”景云臻说,“赶紧洗漱吃早饭吧,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
丛暮倚在门框上:“你怎么没走?”
景云臻说:“想给你做顿饭,你最近瘦了好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丛暮昨夜又做噩梦惊醒,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捂着额头“唔”了一声,其实没怎么听清楚景云臻说什么。
“又做噩梦了?”景云臻问,他想了一会儿,酸溜溜的语气说,“不会是想祁卓想的吧?”
丛暮白了他一眼。
“你这种状态根本没法开车,”景云臻把他的筷子摆好,“吃完我送你去上班,中午让云台阁去给你送饭,想吃什么?最近新上了大份椰子鸡,尝尝看好不好?”
“你自己的事解决完了?”丛暮喝了一勺粥,味道很不错,和很多年前别无二致。
景云臻知道他是指的郑言:“嗯,本来也没有什么事,只是说清楚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会让人误会。”
丛暮低着头喝汤,冬日早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找到他的侧脸上,乖顺的亚麻色刘海下是一双纤长的睫毛,他垂着眼睛,撅起嘴吹了吹汤匙里的热粥。
曾经这一幕对景云臻来说非常熟悉,那时候丛暮上高三,年轻人觉多,每天早晨起来都困得睁不开眼,他穿着白色的小熊睡衣坐在餐桌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景云臻把早饭端上来,他就凑过去小猫一样皱着鼻子嗅嗅,软哒哒的搂着他的脖子亲一口,夸奖早饭好香,又殷勤地说哥哥辛苦了。
他们也曾经那么好。
想起来就觉得心酸。
第52章
吃完饭景云臻要送丛暮去上班,丛暮拗不过他,再加上确实有些精神不济,于是就答应了。然而他看着景云臻身上咸菜似的西装:“……你昨天在地上打滚了?”
景云臻,“……”
“先去你家换身衣服,”丛暮擦擦嘴角,站起身,“这样没法见人了。”
景云臻脸上有非常短暂的犹豫神色。
丛暮突然反应过来:“抱歉,不方便就算了,我打车吧,没关系的。”
景云臻连忙说:“不要紧,还是我来送你。”
他开车带丛暮往东上高架,开过二十分钟,丛暮渐渐觉得路途有些熟悉,直到车子驶进小区的时候丛暮才恍然意识到,这是他高中时在校门口租住的公寓,他和景云臻曾经在这里短暂同居过。
“你住这里?”丛暮面无表情地问。
“我买下了这栋房子,”景云臻停下车,一时没有动,“大多数时候住在这里,所以衣物日用品也都放在这里。当然在其他地方也有房产,你上次去的那栋房子也偶尔会住,不过贴身衣物比较少,换季之后没让人往那边送衣服。上次是怕你不喜欢回来,所以特意带你去了那里。”
景云臻抿了抿唇:“你要是不愿意上去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很快下来。”
“我为什么不愿意?”丛暮问,他抬脚朝电梯口走去,景云臻在后面跟着。
他以为丛暮讨厌他,所以不愿意再回到任何跟他有关的地方。他们在这栋公寓里留下了太多回忆,丛暮曾经在书房贴满了自己的画,景云臻在客厅的灯下办公,两个人看着电影在茶几上分食校门口烧烤摊卖的烤腰子,然后在每一个房间欢爱。
室内装修基本没变,电视,立灯,床和鞋柜,一切都摆在原来的位置,阳台上上一个房客留下来的一人高的发财树甚至还绿油油的窜了个儿。当时丛暮出国后托霍松凯替他收拾带走所有私人物品后退了租。现在书房的墙上还有贴画的胶布留下的很浅的泛黄印记,景云臻甚至没有粉刷墙壁。客厅加了一个酒柜,卧室摆了一台表柜,浴室里原本总是罢工的电热水器换了一台新的,景云臻的羊绒衫还随意的搭在沙发背上,书桌上有没合上的文件夹,浴室里须后水的瓶盖甚至忘了关上。
每一处都残存着生活的痕迹。
丛暮停在书房门口,那里摆着的书架还是过去那个,上面整齐地码了一些本子和书,丛暮眯了眯眼,总觉得有些眼熟。
景云臻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先坐一坐,我换件衣服,很快。”
“你为什么住在这里?”丛暮摸了摸茶几柜上的原木色相框,这里面曾经摆着他和从安新的合影。那张合影被霍松凯收走了,现在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相框。
“……我很想你,”景云臻说,“想得睡不着觉,觉得窒息。”
想得睡不着觉,觉得窒息。
丛暮说不清自己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感觉,景云臻的变化他不是没有看见,他对他说爱,说抱歉,表现得那么在乎他。
可是丛暮已经不肯再给他机会,不肯再去爱,他心里有病。
景云臻在这段匪夷所思的爱情里也受到了痛苦和悔恨,他本该觉得解恨,但他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觉得这一刻自己心里的枷锁悄悄松动了一点,原来在那时候也不是只有我自己一厢情愿,原来他也曾为我受过煎熬,他沦陷了,他也输了。
丛暮沉默半晌,问:“我叔叔的房子呢?你就是丛飞的那个债主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