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没开灯,但是并不昏暗。丛暮小区的物业为着迎接新年在每一栋楼前都挂了火红的灯笼,这样好的团圆日,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似乎从窗户里都能飘出来暖意。
手机不停地在震,景云臻反复低下头去看————一些来来往往的拜年短信,太多了,但是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的脸被屏幕散出的光晕照亮,又很快黯淡下去。
他把车窗摇下来,凛冽的冬风猛然刮进来,他咳了一声,略微往窗外探了探,顺着窗户一层一层的数上去————那扇窗里亮着灯。
他不必特意去想,但大脑很自然地怀念。他知道这时候丛暮也许穿着一件法兰绒的睡衣,懒洋洋地缩在沙发的一个角落,像某种身体很柔软的小动物,比如小猫或浣熊,他看电视的时候总是表情生动,看到搞笑的情节会下意识地去拽你的袖子,嘴里一边笑一边小声嘟囔,如果他想喝水或者吃零食,但节目还没进行到广告,他就会发动一些“攻击”让你自动变成他的跑腿,比如趴在你背上不动,或者一直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你的胳膊。
因为他见过,触摸过,感受过,所以他知道,所以他忘不掉。
即使他没有去想。
他知道现在祁卓在他身边,也许正在重复他当年的视角,他也会见到,触摸,感受。
他不能想。
手机铃声响起来,有朋友再三约他开局。
已经过了凌晨一点,车外的灯源渐渐暗下去。
景云臻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看那扇窗户,在一片寂静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丛暮和祁卓在家里打了三天游戏,年初四,祁卓收到祁重格的电话,邀请他和丛暮到家里做客。
两人乘私人飞机从专用停机坪降落。
私家园林远离市区,四周绿树掩映,占地将近十五亩,秀美如同避世桃花源一般。下了飞机,汽车又行进十来分钟,方从二进厅堂的入口处停下。
老管家姓季,穿黑色旧时长衫,带着一队男女仆从等在入口处,皆是低眉垂眼,恭敬叫公子少爷,丛暮差点以为自己穿越回民国。
季管家引着丛暮和祁卓进门,入户处的玄关屏风是整面的百鸟朝凤双面绣,边框镶嵌一圈七彩琉璃。绕过屏风,偏厅里入眼是小叶紫檀的一件近两米长的如意状九龙献宝。主客厅里入目所见均为定制版红木家具,背后金丝楠木背景墙上镶有“松远居”三个包金大字,头顶两吨重的金包玉吊灯散发着光芒,照得落地窗前一只一人高的雪白石笋莹莹发光。
祁重格与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等在主客厅里,见到两人,笑着迎上来握手,祁重格今年五十五岁,外表英俊而强壮,跟祁卓有几分相像,然而面容不见老态,反而显得非常和蔼。
跟在他身边的女人是祁重格的八姨太,两人刚刚结婚,她为祁重格生下了一个还未满百日的儿子。
祁重格对着祁卓非常笑容可亲,言谈之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仿佛真是亲密无间的舅甥,连带着对丛暮也分外和蔼。只是丛暮知道,两人之间暗潮汹涌,这块遮羞布恐怕盖不了多久,到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回想起今天来恐怕只会觉得可笑。
祁重格有十二个儿子,不算还未满百日的那一个,其他人倾巢出动。据祁卓说,祁重格最心爱的是三儿子,因为他出生时算命先生讲他命格奇好,旺父母亲人。刚巧那时祁重格患有严重偏头痛,发病时彻夜难眠,医治多年,遍请神医未果,然而三儿子出生后竟然不治而愈了。其他儿子中,长子母族背景强大,老六和老八的母亲深得祁重格喜爱,因此深宅之中各方势力暂时取得平衡,才能表面相安无事的共存这些年。
两人在祁重格的私家园林待了五天,第一天夜里办了晚宴,宴会厅内衣香鬓影,西洋音乐家在演奏钢琴,三楼水晶吊灯长十来米,照得室内一片金碧辉煌。
祁重格的儿子们长相并不十分相似,其中老三容貌最为突出,他穿了一套纪梵希的白色西装,头发用发胶拢到脑后,露出一张俊美的脸,遥遥举着香槟向丛暮一笑,桃花眼暧昧丛生。
纵使丛暮是见惯了英俊男子的,此时也禁不住愣了一下。
“注意老三,他是个荤素不忌的,”祁卓在他耳边说,“不要跟他走太近。”
这时祁重格身边伴着长子和正房走了过来,他这位长子其貌不扬,看着木讷呆板,但听说这也只是表象,毕竟在深宅大院里长大的男人,没有头脑很难活下来。
祁重格跟两人碰杯,问过下人是否招待周全,又感慨道:“重柳走了这么多年了,我这个做舅舅的也没有陪在小卓身边照顾过,这是我没有尽心,往后我们多走动,小卓你说是不是?”
祁卓略微一勾唇角,还未说话,他身边丛暮左臂突然被人一碰,杯中香槟撒了几滴在西装上。
“哎呀,真不好意思,”清朗的男声响起,语气里却无丝毫歉意,“丛先生,你看我这个马虎劲儿。”
“整日里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祁重格对祁三说,语气却是宠溺的,“赶紧带丛先生去换套衣服。”
祁三少笑着朝几人说:“丛先生,我带您到二楼更衣室换一套西装,我那里正好有一套巴黎时装周的新款,只不过码数小了一些,丛先生比我瘦一点,应该可以穿得上。”
丛暮笑道:“不必麻烦三少了,我回房间换一身就可以了。”
“从这里到您房间里开车也得十来分钟,不必客气,请跟我来吧。”
丛暮略一思索,把手里香槟递给祁卓,冲他笑笑:“我一会儿回来。”
祁卓捏捏他的手,意思是注意安全。
丛暮反手轻轻拍了拍。
丛暮觉得祁三对他的态度很有意思,他跟他走当然不是想发生点什么,虽然祁三外形确实很天菜,但他是祁重格的儿子,而祁重格和祁卓站在对立面,没有人愿意在知道前方是火坑的情况下还往火坑里跳。
两人朝宴会厅一侧的电梯走去:“丛先生是我喜欢的类型呢。”祁三笑着说,“我呢?丛先生喜欢我吗?”
第51章
两人朝宴会厅一侧的电梯走去:“丛先生是我喜欢的类型呢。”祁三笑着说,“我呢?丛先生喜欢我吗?”
丛暮笑笑:“三少爷英俊潇洒,性格开朗,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
“不要那么生疏的叫我嘛,”祁三撒娇,“我喜欢朋友们叫我阿洛。”
“阿洛,”丛暮从善如流,“其实真的不必这样麻烦,只需要一位佣人带我去更衣室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祁三自动自发的换了称呼,目光黑漆漆的像两枚上好的黑曜石,“暮暮刚说了喜欢我,我当然要献一献殷勤,好让你趁早甩了祁卓跟我在一起。”
丛暮笑道:“三少爷不要开我玩笑了,祁卓是我男友,我爱他,怎么会跟你在一起呢?”
祁三想了想:“那也没关系,可能就是要辛苦你在庄园和他那里来回跑,我是可以……”
“阿洛少爷,”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醇厚的男声,两人转身去看,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穿着黑色西装,右耳上挂着耳麦,站在走廊里低声叫住了祁三。
他头发理得很短,目光深刻,黑色西装包裹下的肌肉虬劲有力,那种独特的气质令丛暮一瞬间想起了连旗和他的“债主”——这位应该是庄园里的安保。
男人走近了,丛暮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男人说:“我带丛先生到更衣室就可以了,阿洛少爷请先返回宴会厅吧,客人们都在呢。”
“我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祁三淡淡道,语气里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你不去盯着我父亲,在这里干什么?嗯?”
他说“父亲”两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读音。
“厅里有其他安保在负责,您大可放心。”男人表情未变,堵在两人的去路上,看向丛暮,“丛先生请跟我来。”
“喂,你!”祁三忍不住大声道。
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有警告,有威严,甚至还有一丝不自觉的哀求。
祁三愣住了。
丛暮跟着男人走进电梯,装作不经意地笑道:“三少还是小孩脾气。”
“是。”男人应了一声,并不多话。
丛暮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罗,您可以叫我老罗。”
“罗先生,”丛暮笑道,“您看上去可不老,有四十岁没有?”
老罗仍然是不苟言笑的表情:“五十岁都过了,谢谢您夸我。”
当天晚上丛暮跟祁卓说:“我觉得保安队的那个老罗不太对劲,你派人去查,他可能跟三少有点问题。”
剩下几天祁卓和丛暮在庄园里喝茶,泡温泉,打高尔夫。庄园里景色怡人,设施先进,把这一趟危机四伏的旅行当作假期,倒也不算是夸口。
他们跟祁重格和他身边几位“朋友”吃了几顿饭,次次都有不同的儿子作陪,祁重格话里话外有些深意,但却又不说破。
等到临走那一天中午,祁卓在祁重格的书房聊了两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