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随侍天使看到米迦勒望着画像的神情有些落寞,就主动说:“副君殿下,这个旧画像要撤掉么?”
米迦勒像被冷水浇醒般打了个寒噤,急急地道:“白雾森林里的一切都要保持原来的样子,什么也不要动。”
“是,副君殿下。”随侍天使悻悻地退下了。
宽阔的书房里,光线流转。他还记得萨麦尔堕落的第二天,路西菲尔问他是否有所爱的人。
静静地站在书桌前,米迦勒望着空空如也的椅子发呆——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如果早知道权力不能填补内心的空白,如果早知道接近他的结果便是失去他,如果早明白失去他自己的心会如此难过,他是不是会选择以情人的身份痛痛快快地爱一场?
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玫瑰的枯萎,灵魂的消逝,玉树琼枝化为烟梦。一切,太快了。
“我有我心爱的人,副君殿下。我爱的人就是你啊……”米迦勒站在书桌前,失魂般地低语。
房间一如那天般静谧。
拂过耳际的,依然只有书页被风翻动的簌簌声。
只是太迟了。
他觉得世界仿佛就剩下他独自一人,失去了方向与目标,像被遗弃的瓶子在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上随波漂浮着。上下起落,无所归向。快要碎裂了。
目光越过玻璃窗外翻卷的云海,一瞬间米迦勒仿佛又看到了匍匐在地的天使们,听到了他们高昂的朝颂,虔诚的祈祷。
他终于体会了,位极巅峰时的风光和内心深处的无奈及寂寞。
他终于体会到了。
☆、何去何从1
自从与撒旦叶有了约定,路西菲尔便少了很多顾虑。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卧室里独自冥想,或是在琴房里弹琴作曲。
在这期间撒旦叶将他的办公地点移到了寝宫附近,既不耽误办公也不打扰他的魔化,更可以暗中保证他的安全。
这名义上的软禁实则让路西菲尔求之不得,按理来说没有什么地方能比躲在撒旦叶的离宫里更安全了,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感到有一点不安,而又一时理不出头绪。
虽然仍处在光明力量向暗黑力量转换的灵力极低的状态,可他并没有沮丧仍然抓紧这最关键的时期耐心地整合着仅存的力量。
在冥想中不知不觉便过了两天,路西菲尔清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他走到房间西边的一排落地窗前,站在那里可以看到撒旦叶临时办公的房间。
他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恰巧碰上撒旦叶靠在椅子上向这边张望,他们的视线在不经意间相遇,路西菲尔不禁心神一动。
使他为之触动的不是撒旦叶的眼神,而是坐在撒旦叶一侧的红发魔族贝利亚。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贝利亚看撒旦叶的神情是多么专注而痴迷,就像看着自己的爱人。
一瞬间路西菲尔似乎对心中的不安有了解释。
原本他以为只要得到了撒旦叶的支持,索多玛的领主们便不敢妄动,然而回想起当初与贝利亚的相遇,他才知道那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不顾一切的杀招,不仅来源于彼此的种族与隔阂,更来自于对撒旦叶的爱慕。
他的不安不是没有根据的,当遗漏了感情上的敌意,本该最安全的地方也到处是危险。
正在这时,贝利亚的目光也落在路西菲尔身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恨意与杀气。
路西菲尔毫不怀疑,如果这寝宫的外围没有撒旦叶的法阵和结界,贝利亚一定会再次使出那迫人的精神力量与他一较高下。
轻轻地叹息,路西菲尔拉上窗帘将他们的视线挡在窗外,转身走出卧室来到琴房。
每天泰伯兰德都会带来关于外部的消息,天使军的,堕天使军的。路西菲尔对天界现在的情形深深地自责,然而事已至此,自责也于事无补。天界和魔界都在兴师动众地找他,然而他却有些犹豫。如果萨麦尔他们能控制堕天使的局面,那么自己就此消失也许是最好的选择。然而继续在索多玛以一个普通的堕天使身份留下来,似乎不但不安全,也许会给撒旦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木制钢琴静立在灰蒙蒙的空气里,迎接着他旧有的主人。
一起迎接他的还有那条名叫杜拉斯的黑蛇。最近每当路西菲尔出现在琴房时,它都会从魔法阵里溜出来爬到琴盖上陶醉般地倾听。
路西菲尔像往常一样拍拍它的脑门儿,便坐在琴凳上弹奏起来,不过贝利亚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脑中闪烁着,就像一根扎在心中的刺,搅得他心神不宁。他心情烦乱地弹了几个高音,抬头时正对上黑蛇血红色的眼睛。
音乐戛然而止。
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许久,他终于挥去缭绕在心间的阴霾,抚摸着琴键,在灵感的指引下描摹着新曲子的轮廓。
魔界,索多玛城。
议事厅里三个大领主已经等候了一会儿,他们看到撒旦叶走进门来,气色不错,已经没有被伤势所累的迹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孟菲斯托高兴地道:“主上的力量看来恢复得不错,这样我们也不用担心别西卜他们别有用心了。”
撒旦叶问:“别西卜和亚巴顿派特使来有什么目的?”
瓦德森抢先道:“依我看他们就是想打探你的情况,另外还想确定路西菲尔是否就在索多玛。”
平时很爱发表意见的贝利亚此时没有说话,他接触到撒旦叶询问的目光,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句:“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直沉默的贝利亚这时恢复了往日的干练与沉着,不动声色地说:“两个特使我已经暂时安顿好了,主上,您有必要亲自见见他们,让他们看到你确实已经恢复了。我已经安排了一个小型的宴会,你看怎么样?”
忽然想到路西菲尔,撒旦叶踌躇了一下问:“安排在什么时候?”
“今天傍晚。”
雪白的花朵层层叠叠,萦绕着沁人的芳香,仿佛能勾起前尘往事。
“这是什么花?”路西菲尔靠在离宫花园的一处椅子上,微微抬首,看着头顶上氤氲而开的花朵,有些入神。
“荼靡。”泰伯兰德靠上前来,小心地回答。
“荼靡?”路西菲尔幽幽回过神来,眼神中仍有尚未散去的迷离。荼靡之花,末路之美,是美丽与灭亡的共同体。有点像他此时的境遇。
“是荼蘼。魔王毕加索偏爱这花,于是在这离宫里种了不少。只可惜他也如这花一样,昙花一现般毁灭了。”泰伯兰德神情依然庄重,然而他灰色的眸子紧盯着路西菲尔,和平时谨小慎微殷勤侍奉的样子略有不同。
“我也喜欢这花,希望不要和毕加索一样。”路西菲尔抬手抚上那花瓣,一时被那香气吸引。
“沙琪贝尔,你的伤好些了么?”泰伯兰德的目光慢慢转向路西菲尔的胸口,忽然问道。
“已经好多了。”路西菲尔的视线仍停留在花上,漫漫应答间却已经对泰伯兰德有所戒备。这么多天以来,泰伯兰德几乎只在离宫内待命,只有在传递消息和被传唤时才会出现在路西菲尔眼前,从来没有和路西菲尔说过一句无关的话。
“沙琪贝尔,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从不摘下这个面具。”泰伯兰德道:“魔王陛下对任何一个天使的感情都没如你这般长久,这也让我更想知道,你面具下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面罩么?”路西菲尔抚摸着面罩的一角,淡淡地说:“我曾向魔王陛下保证过,这面罩只在他的面前才会摘下来,这是我们之间的一点小情趣,你能理解?”
“真的如此么?”泰伯兰德一直顺从的眼神里突然有了一股杀气,说话间手里已经出现一柄闪着暗芒的短剑,剑上的符文流动着血一样的红色,带着一阵强烈的怨念刺向路西菲尔的胸口,泰伯兰德几乎瞬间陷入了疯狂,手中的刀也发出如同嚎哭般的尖啸声,一霎魔气扑面而来,凶狠决绝,荼蘼花树被剑气拦腰斩断,白色的花瓣如幽灵般漫天飞舞。
然而他突来的致命一击却没能刺中路西菲尔的身体。路西菲尔适时地离开座椅,魔气只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你,竟然还能躲过我的攻击!?”一击未成,泰伯兰德仍未死心,疑惑间,已经再次旋刀冲了上来,然而汹涌的魔气和愤然的闪电被一条黑蛇吐出的火焰所阻挡。
危机之时,杜拉斯从魔法阵里冲了出来,保护主人要他保护的人。
“泰伯兰德,为什么?”路西菲尔站在落花之间,看到如今泰伯兰德疯狂的恨意,只想解开自己的疑虑。
“因为你根本不是什么沙琪贝尔,你是路西菲尔,天界的副君,不,是天界的背叛者,也是把索多玛城变为废墟的人!”杜拉斯的出现,使泰伯兰德意识道刺杀路西菲尔已并不容易,不禁愤怒地低吼着:“我以为永远不会有亲手杀死你的机会,却没想到你竟发动诸神的黄昏,还受了神器的重创。如今你应该完全进入魔化期,即便你的位格再高,只要这柄浸淫过无数怨念的剑再刺入你的伤口,你必死无疑。哈哈,你该死,现在就是命运赐给我的机会!”说着,魔气再次暴起,泰伯兰德准备下一次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