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医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说得好听,不过是想把我带到精神病院去!”他混乱不清地呜咽着,挥舞胳膊发出悲鸣,“我知道我快死了,可我没疯……我不是你妈那样的疯子!我不是你!”
“……”
文颂用力咬住下唇,连气都不敢喘太大声,趁两人交谈绕到另一边,借着消防水箱的掩护慢慢接近他。
“那就哪都别去,就住在家里。”
秦覃尝试着往前迈了一步,看到他激动地后仰,又立刻举起手后退,“我可以叫阿姨到家里来照顾你。”
“照顾我,你哪来的钱照顾我?我就快死了……我是个累赘,你心里在恨我拖累你是不是?是不是!我不想当个累赘等死,还不如现在就死在这儿!”
“我也不想当累赘。”
秦覃一字一句道,“在我是个累赘的时候,你没有扔了我。现在就是你应得的。”
文颂无法回头去看他说话时的神情,视野中只有不远处秦涛干枯的身影,曾经高大得能把妻儿一手纳入怀中,如今消瘦得像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几乎无法负担自身的重量。
他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亮,望向秦覃时,语气不明,“你要是我儿子就好了。”
“别……别!!”文颂尽全力冲了出去,余光里秦覃同时反应,距离却远了三四倍。在一切都来不及时,他总是亲眼目睹又无能为力。
划过眼前的发丝轻盈而柔软,像猫咪尾巴尖上的绒毛,曾从他指缝中溜走,再也回不来。
历史周而复始地重演。
秦覃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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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和警车停在楼下,现场拉起了警戒线。文颂乖乖举着胳膊,一边让护士处理手肘上的小擦伤,一遍挨蓝岚的骂。
“早知道你这样,说破天我也不跟着来c大受这种惊吓!”
医院里才一会儿没看好他,就跑到这来了。蓝岚抬起手又放下,恨不得扇醒他,最后还是按着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昨天还在医院吸氧,今天又跑过来跳楼?你是有什么隐藏身份啊,背着我当特工吗?”
文颂也没料到自己能莽成这样,“我当时没多想……他对秦覃很重要。”
秦覃离得太远了,在他捞住秦涛的衣服挂在围栏上时,还隔了好几步的距离。他这点臂力,拖着个人能挂两秒钟就不错了,看到底下救生气垫已经充好,当然是直接撒手掉下来比较轻松。
他完全不知道这样在楼顶看来是什么样的景象,只想当然道,“秦覃都已经在这里失去过一个亲人了,我不能让他连另一个都失去啊。”
蓝岚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伸着指头指指点点戳他脑门。他虚心接受,都没有还手。
身后秦涛陷入昏迷正在被担架抬到救护车上,才出院不到一天就又折腾回去了。文颂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他可能没有功夫管我了。”
生死面前,分不分手只是不痛不痒的小事。
“怎么闹成这样……发生什么了?”宋青冉急匆匆地跑过来。他没有和文颂一起上楼,等了会儿莫名其妙看到警车赶到封锁现场,又莫名其妙被挡在警戒线之外,好说歹说才被放进来。
还没等到文颂开口,他余光里发现了秦覃,片刻不停地走过去询问情况,甚至和秦覃一起上了救护车。
“……”
文颂看到心里很没滋味,明明自己才是应该陪在秦覃身边的人,不知怎么却没有走过去的底气。
救护车后门关上之前,他的视线和秦覃碰到一起,心脏陡然被攥紧,闪过坠落般的失重感。
那个眼神让他觉得很委屈,又不安。
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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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大楼,花园一角的凉亭里,秦覃按灭了第二支烟,“你带他去的?”
“他非要跟着……抱歉。”
宋青冉下意识地说了这么一句,衣领被他攥在手里,迎上一双通红的眼睛,脑子里嗡了一声。
这么近的距离,连他眼里每一根血丝都看得清晰,下颌的线条紧绷着,呼吸隐忍地起伏震颤。
太久没有见到他露出这样恼怒又惊惧至极的表情,宋青冉以为他还在后怕,壮着胆子安慰,“你别太担心,医生说秦叔现在状态稳定下来了,他……他,你别担心。”
这些秦覃都是知道的。宋青冉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
刚才那句抱歉太轻了。他的确在后怕,但让他变成这样的压根不是秦涛,“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
“我刚才问过文颂,他说只是擦破点皮,已经趁朋友的车回家了。他没事的。”
如果有事呢?
如果有事怎么办?
酒吧那个晚上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今天明明已经可以避免,为什么还弄成这样?
明明都把他摘出去了,怎么会有这种傻子,自己闭着眼往回跳?
他脆弱得像一捏就碎的花瓣,原本应该生长在温室里一生顺遂。根本不会,也不应该和这些糟心事扯上半点关系。
秦覃松开手,打火机在指间打滑,花些力气才捏稳了,去点燃第三支烟,“他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文颂好像不觉得你们已经分手了。”宋青冉犹豫道。
“他说,要亲眼见到你,再亲口听你说。”
“……”
一团爆炸声被摔碎在地上,他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脸避开,余光里看到四分五裂的打火机,心惊胆颤,“你别……”
“为什么是我?”
他听见秦覃颤抖的声音,尽力克制的语气隐隐到了崩溃的边缘。“为什么要我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为什么?”
宋青冉看着他蹲在角落,痛苦地抱住头用力抵在亭柱上。鼻端酸涩难忍,可始终都答不出一句能让他稍感舒适的话。
医院里白天人来人往,病患或家属或医护都曾经过凉亭,发现了他们,还有好心的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宋青冉摇头说没事,隔着对角线站在亭边陪了他一下午,都不敢走过去拍抚他的肩膀。
天近黄昏时,秦覃忽然站起了身,去近处的水龙头边接了凉水往脸上泼。
宋青冉讪讪地跟上,看着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表情重新回到他脸上,“你先回家。”
“我留下来帮你吧。”宋青冉迟疑着说,“我家没人,不回去也行。”
“那好。你记着,他紧张的时候会去喝饮料。”
“……啊?”
秦覃迈开脚步往医院外走,没有关心他是否能跟上,自顾自地继续嘱咐,“待会儿等他转身去打开冰箱,你看清楚他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告诉我。”
宋青冉快步跟上,意识到他是要去见文颂。已经说了愿意帮忙,只得硬着头皮道,“好……我知道了。”
路口红绿灯规律地运转,晚霞透过云层洒下蜂蜜色的光,一切都和平常的下午没有什么两样。
文颂独自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阳台上那盆多肉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有点梦幻。可光很快就移走了,色彩黯淡下来,又有点病怏怏的。
门铃响起时,他拖拖拉拉地走过来应答,慢吞吞的带着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抗拒,在开门的瞬间找到了原因。
他忽然没有早晨那么想见秦覃了,尤其是看着站在门外的两人。可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终究还是松开门把手让出了路。
“进来吧,我帮你们拿饮料。”
第98章
他转身走向冰箱, 拿出大盒的浓缩葡萄汁和剩下的冰块。秦覃在家的时候会用水果鲜榨,他自己懒得弄,就只喝浓缩果汁加冰。
拿杯子的时候差点手滑摔了, 小时候来家访都没有这么紧张,文颂拧开果汁才刚倒了半杯, 听见秦覃说“不用了”。
“不用了”这个短语, 在他不喜欢听到秦覃说出的语录里排名仅次于“抱歉”。
文颂哦了一声, 放下果汁盒双手扶着, 眼睛盯在厨房边的小吧台桌面上,左看右看都没抬起头去看秦覃,“秦叔叔怎么样了?”
秦覃像没听见一样。宋青冉左右看看, 硬着头皮开口, “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
他低垂着脑袋, 心不在焉地抠着果汁盒子, 附着的小水珠冰冰凉凉。又拖了好几秒才说, “我那个时候, 是看到楼下气垫已经充好了才松手的, 其实还能再坚持好一会儿。”
这次宋青冉听不太懂, 没法儿再代为寒暄,只能望着秦覃期待他快说点什么。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厨房边不愿抬头的人身上。那果汁的那只手袖子卷到手肘, 医疗纱布的覆盖下是今天新增的擦伤。
在刚刚过去的漫长深夜里, 他看着文颂紧闭双眼,依靠医院的供氧艰难呼吸。
如果没有他,这些破事没有任何一件会发生在文颂身上。
他用凝望压抑拥抱的冲动,看了太久却不说话。连文颂也等得有些焦虑,终于忍不住抬头偷偷瞥他一眼。脸色因紧张的预感而发白, 鼻尖颜色要深一些,把脸埋在抱枕里哭过才会被闷红。
这一眼打破了秦覃的沉默。那些自私的拖延和盲目的依赖,全部到今天为止,“没有人需要你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