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任何正式的句子,昏暗的视野里已经失去了秦覃的身影。须臾间,人群的喧闹叫骂声从门口处传来,盖过音乐,迅速点燃整个被酒精浸透的场地。
文颂跌跌撞撞地躲开纷飞的桌椅和啤酒瓶,靠着墙蹲在角落里艰难的从空气中摄取氧气。巨大的恐怖降临在他的身上。到处都是推散和殴打,人们看不清身边是同伴还是陌生人,在一片动乱中,谁都有动手的资格,谁都有肆意伤害的权利。
这是一场永无天日的灾难。他找不到最想见的人,甚至难以保全自身,呼吸越来越窘迫,手边却没有常用的平喘气雾剂。抓紧胸口努力喘/息,连十分之一的难受都无法缓解,逐渐连视野都变得模糊,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自己可能活不过今晚的念头。
意识的最后,是迟到的蓝岚在场边捡到了他,扶着他走到店外的通风处去叫救护车,“文颂醒醒……文颂?!文颂!!”
“……”
文颂只听到他焦急的声音,靠在他身上用力调节呼吸,发出破碎的模糊的音节,“秦……秦,覃,快,他在,在里面!快去,帮……”
“操你他妈疯了吗?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
“……”
声音变得复杂而混乱。他没有力气再分辨,也再难发出声音,带着未解的担忧陷入了沉重的昏睡。
上大学不到一年被叫了两次救护车,蓝岚总是陪着他担惊受怕。次日下午在医院里醒来,文颂看到陪在病床边的人困得一栽一栽,头都快掉了,“……蓝岚。”
“嗯?我没睡……卧槽你怎么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蓝岚看他睁着眼瞬间就精神了,强行把他刚摘掉的氧气面罩又按回脸上,“你别动!就躺着别动,别再吓我了!”
“……没事。”文颂咳了几声,嗓子里干得不像话,勉强说几个字摩擦得生疼,“有水吗?”
“有有有,你别动啊!我给你接去。”
坐太久脚都压麻了,蓝岚一瘸一拐地走到饮水机边,一边接水一边活动脚腕,龇牙咧嘴地说,“你怎么不随身带着药?昨天医生说再送来晚一会儿就要给你插管了。”
混乱的记忆随之涌来。他摘掉氧气面罩,自力更生地把病床摇起来,捧着水杯缓慢地润嗓,片刻后才说,“我忘了。”
昨晚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他在学校门口道别了秦覃之后就会直接回家,根本想不到还要再去酒吧一趟。
“秦覃呢?他忽然被人叫走了。”
“爱哪哪,管他干什么。”
蓝岚不爽道,“他也没功夫管你好吗。去个酒吧都能惹出事来,自求多福吧你。”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文颂一无所知。蓝岚是闹起来之后才到场的,当然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唯一能问的就是秦覃了,可他不在。文颂要了自己的手机查看消息,微信和电话一条都没有,没想到稍后居然是从覃琳的问候里得知了详情,“周瑞生今天凌晨死了。”
“周瑞生是谁?”
覃琳不可思议道,“秦覃居然没有和你提过他?”
“没有……我只是条件反射地问一句。不过现在反应过来了。”
刚醒来脑子还不怎么转得动。文颂揉了揉眉心,既然是姓周,身份很好猜,“是一直想见他的那个人吗?”
“就是他。秦覃到底也没去见他是不是?昨天晚上弥留的时候,应该有人去找你们想强行‘请’到医院吧。”
“嗯,但是我们昨晚在酒吧。闹得有点糟。”
怪不得那一场动乱从门口传进来,扩散得那么快。酒吧里多多少少都是跟秦覃有些交情的,又喝得正上头,一言不合就起冲突。
“你们俩没事就行了。”覃琳无所谓道,“死了也好,以后就清净了。”
文颂:“……”
还不知道秦覃有没有事。昨天晚上闹得那么糟,应该也给小陈老板添了不少麻烦,说不定现在正在忙着处理后续。
说不定也受了很多伤。他昨天晚上正在疑似躁期的兴奋状态里,好家伙碰上打架这种事情,还不一头扎进去。
发给他的微信也没有回复。总不能又是什么希望他独立面对医院,关爱孩子成长道路的剧情。大概率是真的回复不了。
文颂越想越担心,想着闹出这些事他一定很自责,等见到面要好好安慰他;又想到昨晚最后一首歌结束时听到的那句话是怎么一回事,该不会是跟着旋律一起唱出来的歌词吧;甚至还想秦涛的病房就在他下面一层,离得这么近也是缘分,要是等不到秦覃过来晚饭后还可以先去探个病。
七上八下的胡思乱想。在黄昏时分,终于随着秦覃的到来结束了。
护士刚为他送来营养餐。夕阳把他的晚餐连同小桌都染成橙黄,原本就清淡的菜色看起来更加食之无味,只有甜品是一小杯巧克力布丁,能让人稍感兴趣。
文颂兴致缺缺地撕开了布丁的盖子,余光里看到病房门口出现的人影,神情骤然明亮起来,刚刚由嘶哑恢复温润的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撒娇意味,“你怎么现在才来!过来帮我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秦覃应声走了进来。
文颂从上到下把他看了个遍。他没有受很明显的伤,起码胳膊腿都是好好的,只有眉骨划破了一道口子,已经缝合干净,看起来跟上次在街头帮蓝岚打架时受伤的程度不相上下。
他的脸很适合这样带轻伤的氛围,有破碎的美感,看起来比平时更容易令人心动。上次就愈合得很好,也没有留明显的疤,文颂不太担心了,把吃甜品的小勺都递给他,大方地让他尝第一口。
秦覃没有接,甚至没有坐到他身边,站在床尾平静地看着他。
这很奇怪。秦覃注视他时的神色从不会这么平静。
黄昏的夕阳透穿而过,将他的半边轮廓打得很亮,另外半边如同隐在阴影里晦暗不明,像一幅被定格的画。文颂皱了下眉,刚想问他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文颂。”他说。
“我们分手吧。”
第96章
门口传来咚的一声响。
蓝岚只顾着低头看手机, 没料到病房里头是这么个场面,进门的脚步刹得太急,膝盖撞上门了。
屋里两人的视线同时投到他身上, 气氛尴尬得让人进退两难,“那……我走?”
“不用。”
文颂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转头看着秦覃说, “你能先去别的地方吗?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
秦覃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真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就像只是路过顺便进来打个招呼。太诡异了。在这种场面里, 蓝岚想不通怎么自己会是被留下的一个,“你们不接着聊?”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说……跟你分手啊。”
“嗯。”文颂捏扁了布丁盒子,香甜的巧克力奶味溢到手上, 他丢进了垃圾桶没再看一眼, 抽出湿巾擦手,“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 本来也早……遭不到我身上。就是, 跟我没什么关系嘛。”
蓝岚心里一惊, 把“早晚的事”改口咽了回去, 看着他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你好像一点都不伤心?”
“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他又不是真的那么想。”
文颂试图让语气向秦覃式的平静靠近。就当听到一句傻话,问题不大, “我不会相信他现在说的话。”
蓝岚坐在他床尾, 一时间搞不清他这么说是个什么意思,只好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脚,“你……接受不了他跟你分手,才这么说的?”
“我们没有分手。”文颂好言好语地解释,“他现在不太清醒,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过几天他会清醒的。”
“到时候他会来跟我道歉,我看情况决定要不要立刻原谅他。毕竟我现在有点生气,可能到时候要骂他一顿再晾他几天,也可能让他翘班带我去海边玩几天才消气……到时候看我心情吧。”
他甚至笑了笑,语气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们没有分手。”
蓝岚拍他被子的手掌逐渐收拢成拳,不安地抵在床垫子上,沉默了好一阵才说,“你没事吧……别这样,说实话有点吓人。”
“我没事啊?只是告诉你事实。”
文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坐直身体活动了下肩膀,舀了勺海带汤浇到白饭上,“有什么吓人的,他就是这样的人。说不定又要半个月还是一个月都不来见我了,我知道。”
“他可能是不想我去找他才这么说的,太傻了吧。不见就不见啊,之前都说好的,我会等他正常了再来见我。又不会在他虚弱的时候故意去捣乱,干嘛还特地来说这么一句。到时候万一我还在生气,他还得费劲哄我。”
他菜都没动一下,只吃白饭,一勺一勺地吞下去似无所觉,连口水都没喝。蓝岚看得心里又噎又堵,却还听见他反思般念念有词。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躁期里的念头又不是平白无故的,他真的想过跟我分手……为什么啊。”
文颂终于停下勺子,自言自语,“是因为我没有好好保护他吗?我不应该把他一个人留在危险里。我太害怕了,总是这么胆小。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我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