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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云端的一万公里 (叨叨捞)


  波士顿三一教堂重建于1877年,曾在大火中毁于一旦,又重修成如今这幢经典复古的哥特式建筑。一眼望去,在周边矗立的摩天大厦中格外乍眼。再显眼也没杨千瑞在我眼中突出,我健步如飞,到他身旁坐下,故意将背重重地靠在他手臂上。
  “啊——”果然他喊了一声,惊慌地睁开眼,看到熟人的面孔后,又放下心,暂缓抽回手臂的动作,露出了个灿烂的微笑。
  “逸杰呀,好巧。”
  “是挺巧,你这么闲来这儿晒太阳?”
  “不是,我等人,我阿姨在里面做礼拜。”
  “那你怎么不一起跟着进去?不信教?”
  “嗯,我不信。”杨千瑞意识到什么,又转头问,“你信这个?”
  扪心自问,我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而已,于是摇了摇头说:“路过。”
  “哦,那就好。”杨千瑞说。
  “哪里好?”
  “嘿嘿,没有,哪里都好。”
  他有时说话就这么令人一知半解,我都习惯不去探究其中意义了。就如同他在午后等人虚度的时光,就如同我自欺欺人临时建立的信仰,都是毫无意义的。
  若非要赋予人的每一步举动背后的目的,我想最好的阐释,便是这场邂逅吧。
  我挺直背,搬着他的胳膊放下,舒适地靠在椅背上,侧过身,撑着一只手问他:“你为什么不信教?”
  杨千瑞理所当然的语气,却给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因为我拉小提琴呀。”
  “所以?”
  “小提琴是魔鬼的乐器,我不能站错边。”
  “……”我无言以对。
  杨千瑞以为我没懂,进一步向我解释:“你知道帕格尼尼吧?”
  “行了行了。”我赶在他如数家珍地背诵小提琴大师的生平履历前拦住了他,岔开话题,“那你知道钢琴是谁的乐器吗?”
  杨千瑞眨了眨明亮的眼珠,狡黠地大声喊:“是你的!”
  ……他这不合时宜的幽默感,真让我招架不住。
  “也许……天使?”杨千瑞改了说法。
  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你置竖琴于何地。”
  杨千瑞又说:“我还知道另一种说法,钢琴是乐器之王,小提琴是乐器之后。”
  “是吗,”他说得坦坦荡荡,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但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那你是想做我的Rose吗?”
  瞬间,他的脸涨成了一颗红太阳,炙人的温度似乎要把我的指尖也烤化了。
  杨千瑞支支吾吾接不上话,我大力拍了拍他的背,呛得他咳了两声,才继续说:“怎么这么不禁逗,小姑娘的脸皮都比你厚两分。”
  杨千瑞小声说:“谁知道你啊,总是真话假话混在一堆说。”
  倘若我说全是真话呢?
  “你逗小姑娘就逗小姑娘,别拿我开涮。”
  得,被我惹得不高兴了,还是少说两句吧。
  话不投机,我想起身告别,没成想他还抢了先机。
  “我阿姨出来了,我得陪她去买点东西,就先走啦。”
  “嗯,拜拜。”
  我望着汇入人群的杨千瑞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最终没有迈进教堂。


第17章
  本来我是不想做这么丢人的事的,但撑不住老马三番五次的请求、贿赂、威逼。
  不是说我对粉红色有意见,也不是说我对兔兔有意见,而是让我装扮成一只拎着菜篮子的粉红色复活节兔兔,实在是——
  从未预想过会出现在生命中的一幕。
  “你这么年轻,该多体验体验生活啊!”
  “你怎么不体验?你也没老到可以倚老卖老的程度啊。”
  “我得照顾莉莉。”
  “所以我就说,找个baby sitter嘛,难道你连那点钱都出不起吗?”
  “自己的孩子当然要自己带!少学外国的糟粕,把亲生孩子甩给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偷渡来的菲佣或是屁都不懂的辍学大学生。”老马捶胸顿足地说。
  我警告他:“嘿,你这可是歧视。”
  老马收了声,环顾四周,确定没其他人听见后,对我冷笑了一声。
  在美国,“种族歧视”仿佛是比“谋杀”“强奸”更严重的罪名,人怕被指控“racist”到什么程度呢?能让O.J. 辛普森无罪释放。却又时常意外枪击一名准备从包里掏身份证的黑人,警官却不受任何处罚。
  无处不在的矛盾与讽刺。
  “Lily for Lily。”我打了个响指,扭动手腕,将藏在衣袖里的一朵百合花变了出来。
  莉莉咧嘴笑了起来,双手激动地乱挥。我将花枝塞进她圆滚滚的小手中,即使知道她听不懂,但还是嘱咐了两句:“不许放嘴里咬,你爸看见肯定又要骂我。”
  老马未雨绸缪,抽走花朵,插在婴儿车挡板上,在一个可以看到摸到,却吃不着的距离,“你还有这个心,真没看出来。”
  “所以我算她干爹了吧?”
  “滚远点,自己生个孩子去。”
  “没那个功能啊,也没那个想法。”
  “所以就一心祸祸别人家孩子?不愿意忍受24小时被哭声吵醒,换尿布,换床单,煮各种糊糊,就想偶尔有空了逗着玩玩?”
  “这么多怨言,所以就和你说了嘛——找个baby sitter!你老婆要是还活着,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老马早过了草木皆兵闭口不谈的阶段,怀念地说:“是啊。她怀孕的时候我们就为这个问题争吵过。在她的观念里,孩子就是要交给保姆带的,人人各司其职,做擅长的事情。我们身为父母的,擅长的事是什么呢?竟然是工作赚钱!不是照顾自己的小孩!”越到后头越义愤填膺。
  我拍了拍他的肩,“资本主义社会,发挥每个人最大的用处。”
  老马借题发挥:“你现在最大的用处,就是去街上把手上这堆傻帽传单和花哨彩蛋派发完!”
  我暂时认输:“OKOK。”
  低估了四月末的热度,没一会儿,困在玩偶服里的我就汗如雨下。沾湿的衬衫黏在背上,连带着人也变得烦躁万分。
  忽然,我远远瞥见街角有两个熟悉的身影,结伴而行,朝我走来,越靠越近,笑得似乎下巴都要脱臼。
  果然不该告诉他们的。我只是无心抱怨了一句,他们倒记得清清楚楚,还特地跑来看笑话。我隔着毛茸茸的拳头,往他们一人肩上捶了一拳,软绵绵的毫无威慑性,更添几分可笑的滑稽。
  等彦良和杨千瑞终于收敛起笑意,我往他们一人怀里塞了一沓传单,不容拒绝。俩人顺理成章地陪我一起给路过的人分发。
  彦良说:“本来我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是呀是呀,我们想来帮帮你。”杨千瑞附和道。
  是吗?如果不是他们之前笑得太放肆,我可能勉强会信一点。
  过程中,杨千瑞总是时不时偷瞟我,我很难不注意到,但又无暇分心去问。我感觉快闷得中暑,头昏脑涨,终于将最后一张传单也递交出去,迫不及待就想脱了身上的累赘。
  杨千瑞“哎”了一声拉住我,犹犹豫豫地说:“我、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吗?”
  ……搞半天,就为了这个啊。我低下头晃了晃,默示他随意摸。
  杨千瑞两眼放光,期待地伸出双手,握着那两条毛绒耳朵,顺着倒着从根到尾捋了两遍。最后攥着竖起来,又往下弯折,像小女孩抱着玩具熊过家家似的。
  不知怎么,我产生了一种他在摸我耳朵的错觉,隔着厚重的玩偶服,他指尖的温度却好像传达到了我身上某个器官。
  他笑得很真切,我很满足。
  杨千瑞小声说:“每次我在街上看到,都好想这么做,但又好怕被打。”
  就他这张纯真无害的脸,谁会舍得打他呢?
  “自己买一套在家里穿着摸个够吧。”彦良给他支招。
  杨千瑞认真反驳:“那就看不见了。”
  我也伺候不下去了:“找别人给你穿着!朋友!Friends!Make some friends!”
  杨千瑞说:“你是我朋友。”
  我只能说:“……是。”
  我莫名感觉自己被“驯化”了?这个念头让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上次他说“朋友”这个词时我还怪生气的,现在就没什么感觉了。
  如释重负脱下人偶服,我回到老马的店,索要应有的报酬。虽然没几个子儿,但“付出必须要有收获”是我的原则。
  这个功夫,彦良和杨千瑞也跟着进店了。
  老马张口想招呼客人,我赶在他之前说:“不用,都我朋友。”
  我也用上了“朋友”这个词,隐约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很快又转为失落。
  老马从抽屉拿钱的空档,杨千瑞和彦良绕着店内,随手翻翻看看。突然,杨千瑞举起一张CD,惊讶又兴奋地朝我们挥了挥,像发现了宝藏似的,“这个!这个人!我在学校里见到过哎!”
  我们被他的呼声吸引,踱过去,从货架上拿起相同的一张碟。专辑封面是蓝天白云下,一张被阴影覆盖的垂着头的侧脸。就这种程度,他都能认出来?
  杨千瑞喋喋不休:“在新生入学典礼上我就注意到他了,后来上课也碰见过几回,但他好像不常来上课,也可能是我坐的位置太前了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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