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打领带的穿西装的青年开了门走进来。门头一座沙发上,做了一排花似的姑娘,中间那个哭哭啼啼的。他的目光从这些姑娘脸上一一扫过,平复了一下呼吸,他看见另一侧单人沙发上坐了个带着细纱,吸着烟的女人:“哟,曼小姐。”
曼晴芳把嘴里的女士香烟取出来,放在桌子上按熄了,勾了勾艳红的嘴角,又诡异又撩人:“大哥让你们来的?找我?”这人她眼熟,但不是值得她记名字的,曼无边手下这种人,是海一般的。
“啊,进来时没注意,原来是二小姐的舞厅,刚才我看见表弟跑了进来。是来找他的。他跟人赌,输了钱带着小姨的镯子跑了,那可是他们家祖传的啊。小姨叫我来找他。”他抑扬顿挫,听起来痛心疾首,曼晴芳托着下巴,看了看他,心里评价道,笑得不够牵强。再勉强一点,才让人同情。
曼晴芳撅起嘴巴,摇了摇头:“没看见。”
他指了指几个坐着的姑娘:“那这是怎么了?不是被冲撞了?”
曼晴芳坐直了,倚在沙发靠,用指头虚空一划:“她们两个闹,不小心在墙上碰了一下,你也要进来关怀一下?”
有人没忍住笑了一声,曼晴芳站起来打了圆场:“你还是快去找找表弟,这一会的功夫,说不定要给你把镯子当了。”
那个正啼哭的姑娘也笑了一声。摸了一把眼泪,看那青年一眼,又笑了。
青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笑的,只觉得头昏脑胀,这些舞女们总爱把香水当洗澡水喷,一个就够上头,如今这一排简直给他熏的要晕。便假意跟曼晴芳寒暄两句,出门跑了。
曼晴芳往后一倚,摸起了桌上那只没有吸完的香烟。打火机“啪”的一响,烟头明灭起来:“都散了吧,找你们的伴去。”
“晴芳姐,你就这么把我们叫过来,推过去的。给你帮了什么忙,我们还不知道呢。”边上的姑娘问她。
她抬眼:“救个人。”
“姐姐,那是不是你姘头?”那女生不哭了,本也不是多重的伤,她往后弹一把头发。把发夹带正了,笑嘻嘻的:“那人可好看了,乍一看像画报里的模特,就是太小,模样还是个孩子呢。”
曼晴芳被她们说得脸上一热,扭着腰走了,沙发上笑成一团。新的音乐放了起来,有人走到沙发边上,捏住一只纤细的手。互相贴着抱着,扭动着腰肢,到舞厅中央去了。
有位年纪颇大的绅士则在沙发旁茫然起来,刚刚的舞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曼晴芳沿着更衣室往内侧走,一扯,便掀开了杂物间的帘子。那空间很小,祝言仁侧着身猛地吸了一口气。发现是曼晴芳,才将那一口气吐出来。从那里出来,他迟疑了一下,握住了祝莺的腕子,把她手打开,另一只手在她掌心一拍。撤开时,上边是花花绿绿的钱票。
“这是我所有的钱了。”他松开手,诚恳地看她眼睛:“我知道是姑娘救了我的命,将来必定会报答你。”
曼晴芳脸上带着一层薄红,她看了看那些钱,没有想起该怎么回话,却突然发现右手指尖缝隙里,有一丝烟油。她顿时觉得难堪。连忙把钱收了,两只手都放在腰后,拉得很长,像个女学生。
“你能报答我什么?”她质问他:“不过一个小孩儿罢了,还惹了我大哥,这次我能救你,下次呢?”咄咄逼人的,她发现舒适了许多。手也放松了,把钱还给他:“你留着吧,我用不着这点钱。”
祝言仁接过钱,想了想她话里的意思,转身要走。走出去两步,他站住,回过头。看见曼晴芳竟然是张着嘴巴的,似乎是要说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却若无其事起来。于是他垂下眼睛,对她很中式的拱了拱手:“姑娘的……”他想说“芳名”这样叫似乎更合适她的身份,但是唐突了,所以他问:“姑娘怎么称呼?”
“曼晴芳”她说得很快很急,像是早有准备,又迫不及待:“那你…你呢?”
“祝言仁”他极富有礼貌地笑了,或许因为不经人事,看起来天真又灿烂,深深地一弓腰:“多谢姑娘,日后若用得上我,在所不辞。”
“啊…好。”她自觉有些失态,很快的转过身去,像是很疲惫地坐在了面对着大窗的那只沙发里。背后,是祝言仁嘚嘚嘚地下楼声。她狠狠地咬了咬牙,明明二十三岁了,怎么自己还有小姑娘似的心思?她想不清楚。
匆匆回头看见祝言仁从楼梯那里转了弯,只能看见他的头顶,她着急了,在嘈杂的舞曲里,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霞飞路39号,若是出了事可以找我。”
祝言仁听着她的话,有些刻意的不去记39号。因为他知道自己骨头软,但又脾气硬。这一口软饭,他怕自己不得不去吃。
拐出三道弯,直直地走了一大段。他拿出一小部分钱,去一家成衣铺买了长裤短衫黑布鞋,外带一只破烂的斜挎包与灰白的鸭咀帽。刚走出成衣铺,对面就是一家糕点店,飘着甜腻的香味。他看着圆嫩嫩的一只面包咽了一口唾沫。往长裤口袋了一摸,又狠狠地一攥,低下头越了过去。挨着就是一家中药铺,应该是顺便帮客人煎药的,苦涩的气味从那里飘出来,带着幽怨与哀伤。倒是让他胃里充胀了不少。
抬头看,不远处就是一家报社。父亲原来就是这里的经理。这时候,说不定靠着父亲原来的关系能帮他一把,他想着往那边走过去。
15、钱从哪来?
贺天干斜斜地一歪,袋子里的黄豆粒小瀑布似的“晃”的一声,从他头顶倾泻下来。
管事叹了一口气,把他拉起来:“老贺,你整天这么干哪行?这样你就是累死也挣不了多少钱,再惹上劳累病,哪有钱治?况且……况且这些损失的全是我赔。”
“我捡起来”他把背上的袋子放下,开始一捧一捧的往袋子里面扔,边扔,黄豆粒边扑簌簌地撒出来。
“唉唉唉”管事上去拉他:“我听说刘经理的小姐最近在招男仆人。”他在身上拍拍打打,最终从怀里掏出一只条子:“你拿着这个去,碰碰运气。那个挣得钱多,你也有时间在家里多陪陪你那个…疯婆娘。”
贺天干突然抬起眼,管事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很不耐烦的朝他挥了挥手。贺天干有些笨拙的冲管事点了头,表示感谢,然后按着条子上的地方走了。
地方不远,他运气也不错。刚一到就正好碰上了那正招男仆的小姐。看了他一眼,话都没问一句,让保镖把他轰走了。
“长得不好,又不机灵,还带着凶相。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敢到人家里做仆人了”小姐一边走,一边给自己的女仆抱怨:“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凶神恶煞的,吓了我一跳。”
贺天干捏着条子,六神无主的四处张望。走进了最近一家中药铺,按着一周前老中医写给他的药方抓了七天的药,包了三大包。交钱的时候,在掌柜翻到天上去的白眼里,只拿走了一包。助手脾气暴,骂骂咧咧地把剩下的两包,挑挑拣拣倒回了原来的药柜。
提着一包药,走出铺子。一只脚刚踏出来,就被人狠狠一踩。他一急,拳头死死地握了起来。抬头看过去,原来是许多人要往报社大楼前边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打算从另一边绕出去,不经意的,眼神扫过人群中心,看见了在大楼里被搡出门的青年。大吃一惊,又仔细看了看,才确定下来,就是那个弟弟。
虚着眼睛,看了一会。他拐进一旁的巷里,伸手捡起了一块带着尖的石子。
祝言仁气愤地站起来,报馆的门在两位保镖合力下“咣”的一声,关得分外有气势。他一回头,外面已经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他赶紧压低了帽子从人群钻出去。人们都为他让路,由于没看明白缘由,因此都闭口不言。余兴不消地散开了。
才走出去十几步,怒火还把他烧的清清明明。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一只尖锐锋利的东西抵在了他脖子上。比他露在风里的脖子还要冰凉,他猜是一柄刀或是一根细长的钉子。
“你有没有钱。”有人说话,他听起来十分熟悉。他想歪头看看,脖子上立即鲜明的疼了一下。便老实下来:“没钱。”
那人似乎是愣住了,好一段时间没憋出话来。祝言仁等得烦闷,脖子右侧有些刺痒,应该是流血了:“要不你把我放了,再找一个吧。我现在是真的没钱。”他试着去拉那人的手,那人也松了力气。他使了个巧劲,掰住那人的手腕使劲一拧,想把他的手剪过去,这是他偶然跟易家歌学得。
奈何他学的不精,不入精髓,加上那人力气大极了。生生把他手挫了下去,一把折住了他手腕。祝言仁疼得要叫,立即看见一只石子抵了上了:“别动!”
“是你?”两人同时开了口,祝言仁气急了,从下边踢了他一脚:“还他妈还没完了?你抢不着别人就抓着我一个抢?我真没钱!”
“你姐姐在我那里。”他垂下头松了手,石子被他握进了掌心。
祝言仁想扯正被他拉乱的短衫领子,听见他的话手上一顿。他吃惊地抬起头,狠命的一推,把他压在了墙上,眼睛里凶光毕露:“你绑架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