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 “熊掌” 小心翼翼地撩开一点窗帘,见到了火车窗外被飞速后抛的景色。
正在这时,车厢的推拉门被拉开,小阿警觉地转过去,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惊恐又满是戒心的小动物。
“你醒了。”
小阿惊讶地张大嘴巴,半天才说道:“怎么是你......”
秦雁反手把身后的门关上。
往常小阿见他都是在陆既明身边,着戎装,军帽的帽檐压着眉眼,不苟言笑。这回见,秦雁却是穿着便装,没带帽子,五官清晰。只是他实在高大,坐在不算狭小的车厢里,也显得局促。
秦雁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沉静而专注,在等着小阿先说。
一刹那间,小阿心里起码转过了百八十个念头。他自己的安危倒是在其次,他第一时间想的是不能拖累沈令仪和沈馥。他清楚地记得,从家里被劫持走的时候,沈馥和沈令仪都被拘在醇园里了,陆既明也不止一次用沈令仪来威胁沈馥。
“我......” 小阿垂下眼睛,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和沈家撇清了关系,“主家到平州之后雇的我,几个月的短工而已。后来,主家被大少邀进醇园里,我到期便走了。听说快要打仗了,我就想着回老家去,谁知道路上遇到了拐子,要拐我去煤窑里做工,敢有不从就又打又骂,我便逃出来了。本来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幸好遇到了您......”
时不时地,小阿假作惶然不知所措,抬头瞥他两眼,见他脸上鲜有表情,也不知道信了没信。
秦雁又问:“你家乡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阿胡乱说了个极远的地名,想了想又低落地说道:“没有什么人了。爹妈都去得早,我原本还有个哥哥,闹饥荒的时候,为了留一口饭给我,自己却饿死了。”
都是乱说的。
在这儿他还耍了个小心机,他依稀记得秦雁当时讲过的,秦雁有个弟弟,和自己差不多大,是被饿死的。当时讲起的时候,秦雁好像还挺难过,如今特意编出这个故事来,就是想着能不能钻钻空子,让秦雁心软。
果不其然,听到这儿,秦雁古井无波似的表情有些变了,没再去看小阿,而是低头看向自己放在膝头的手。
“我此行有些公务,你跟在我身边,等养好了伤,我送你回去。”
小阿眨眨眼,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秦雁这个人还挺实在,自己和他不过数面之缘,自己可以算得上来历不明了,他居然肯送佛送到西。
秦雁站起来,头差点顶到了车厢顶,他的确是高大。
“要再睡会儿吗?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 他说道。
没一会儿,送来了一大堆的吃的,稀的稠的,甜的咸的,虽说是在车上,吃食都不太精致,但这也太多了,摆满了整整一桌。
小阿目瞪口呆,努力地吃掉了其中的三分之一,饱得肚子圆滚滚的。他看向坐在对面,靠着窗看报的秦雁,说道:“这...... 这也太多了...... 我吃不完......”
秦雁好像这才意识到给多了,放下报纸,清了清嗓子,坐过去,不声不响地接着吃,风卷残云,把剩下的都吃完了。
小阿这下更惊讶了,目光复杂。他都和秦雁说了,自己只是沈家雇的短工,他以为自己在秦雁严重,应该是个下等人, 没想到秦雁一点儿也没嫌弃,居然会吃他的剩饭。
趁有人来收拾餐具时,小阿站起来,假意伸了伸懒腰,眼睛瞄向搁在窗边的报纸。
版面上的标题写得极大——郑肇挥师北上。
小阿匆匆又往下写了几行,大意是郑肇颁布了北伐动员令及《告将士书》、《告全国人民书》,不日将举行誓师北上,讨伐盘踞北方的大军阀严一海,将长年受难的百姓解救于水深火热中。
这些他都不太懂,但也明白如今是真的要打起来了。
他不敢细看,怕引起秦雁的注意,毕竟他作为一个短工,是不该识字,也不能看报的。秦雁是陆既明身边的,这报纸上似乎没提到陆既明,不知是没写,还是他没看到。
没一会儿,火车竟慢慢停下来了,火车站上人头簇簇,人声鼎沸,热闹极了。
“到了,该下车了。” 秦雁说道。
小阿问:“这是哪儿?”
“蓬莱港。”
蓬莱港位于北地的最东南角,港口繁忙,更有不少出国的货船,吞吐量极大。往年陆重山与严一海旗鼓相当的时候,曾经争过这个港口,只是势均力敌,最后各退一步,各自都在这儿做起生意来。
所以,这些年下来,这个地方繁华热闹,也是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陆既明与孟三合伙做的船舶生意便有一部分落在这儿,所以秦雁自从上回与章振鹭一役结束回平州后,便马不停蹄地赴蓬莱港,代表陆既明处理一些事务。这段时间里,杨翎重伤方愈,都是他留在陆既明身边,而秦雁则往返蓬莱港与平州两地。
所以他并不太清楚陆既明与沈馥之间后来的事,也不清楚小阿与沈家姐弟的真实关系。
秦雁本就不是多事多话的人,只一心做事,陆既明交给他什么,他便做什么。这是为了报当年陆鹤鸣的一饭之恩,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令行禁止,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干的。
救了小阿完全是个意外,那一日,他连夜开车抄小道,要到火车站去,赶凌晨的火车到蓬莱港。若不是他眼力好,开车技术也不错,及时刹住了车,像小阿这样猛地斜冲出来,保管会被撞飞。
他救小阿是偶然,再加上小阿在他眼中,直如豆芽菜一般,出不了乱子。他也没全信小阿的话,只当是路上捡了只小猫小狗,给他一口饭吃,待此间事了,做个顺水人情送他回乡就罢。
秦雁在港口附近赁了一间屋子,闹市的静巷中,门开在胡同里,闹中取静。
秦雁孤身一人,身边没有跟任何人。小阿本来以为自己跟着秦雁,就像侍从仆佣一样,没想到秦雁什么都不需要他干,行李不用提,打扫归置什么的,他都还没来得及动手,秦雁全给做了,干净利落,衣服被褥叠得豆腐块儿似的,有棱有角。
一大早起床,小阿揉着眼睛出了卧室,桌上已经摆满了香喷喷的早饭。秦雁已经吃好了,抖抖报纸合上。他今日穿了一身熨贴的西服,更显得他身姿挺拔,像入鞘的剑似的,光滑内敛。
“我今日要去港口。” 他说。
小阿茫然地道:“那我......”
“你在家休息吧,” 他说道,“立柜抽屉里有现钱,馋嘴了就买点儿东西吃,不要乱跑。”
小阿乖巧点头。秦雁前脚出门,他就抓了一把钱出门去了。他买了些零嘴在手上,边吃边一路找到了蓬莱港的电报支局,给沈馥和沈令仪发报平安的电报。
电报按字计数的,并不便宜,再加上,小阿并不想让沈馥他们分神来找他,还是他自己找到机会溜回去的为好。于是乎,他只写了短短的几个字便发了出去。
放下了心头大事,小阿胃口大开,吃得肚子滚圆便回家去。
收到了电报,沈令仪匆匆扫了一眼,急忙去找沈馥,两人将那封短短的电报上看下看了好几遍,写着 “已逃,平安,勿找,等我” 八个字。沈馥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头大石。
电报是蓬莱港发来的,沈馥与沈令仪面面相觑,不知道小阿是如何逃脱,又是如何到了蓬莱港。但无论如何,平安就好。
这下,于维鸿手上就没有筹码了。
两人盯着那封电报出神,沈令仪突然说道:“不如我们走吧。”
沈馥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道:“走?去哪里?”
“去蓬莱港找小阿,然后我们再一块儿买船票到南方去。” 沈令仪说道,“试试手上假的身份证明能不能用,如果真的能用,我们就此远走高飞,撇下这个烂摊子,让他们斗个饱了事。”
沈令仪说得极是在理,在理得沈馥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能说:“好。”
说罢,沈令仪一刻也等不及了,找出于维鸿给的身份证明,想着要去试试。当然也不是光明正大地用,以防于维鸿还有什么后手,等着监视他们的行踪。她得偷偷地试,不到万无一失不能冒险。
沈馥也出门了,陆既明说今日要和他一起吃晚饭的。
等沈馥过了听雨桥,到了陆公馆,摁了门铃,门房老头却说大少未归。沈馥待要再问,门房老头却是察言观色,满脸为难,最后才支支吾吾地道:“大少一大早就被冼老板约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沈馥:“......”
好家伙。
任是沈馥知道那冼春来是个什么来历,这会儿也不由得怒火中烧起来。门房老头见他脸色难看,心知他和自家大少爷关系匪浅,不敢拦他,放了他进去。
沈馥沉着脸上楼去,一枪怒气无处发泄,只想让陆既明赶紧站他面前,让他踹上两脚。
他一路进了陆既明的卧室,翻箱倒柜,把陆既明镶金嵌宝的手表、怀表、钻石戒指、碧玉扳指、金银袖扣全部翻出来堆作一堆。
全卷了跑路算了,沈馥面无表情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