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方媛住进了客房,沈馥趁着陆既明洗漱,到客房敲了敲方媛的门。
方媛已经换上了睡袍,见到沈馥来了,却一点都没有意外。开门让他进去,笑着说道:“我早知你要来,我们在说的时候,你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吧。”
沈馥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方媛说道,“牛奶稍微凉了一些呢。”
和聪明人说话从来不需要绕弯子,沈馥什么也没说,方媛便都告诉他了。
比起将那一批军火占为己有,陆既明更倾向于炸掉。最好的法子就是在码头备一艘装了火药的船,引火后弃船,将装载军火的货船炸掉。但怎么样才能将这艘船突破敌方的防线,不引起怀疑地靠近货船,这儿才是最难的。
方媛说道:“我和大少说,我这边愿意出一批军火装装样子,装成是咱们运载军火的货船,最下层全部铺上火药,让他们劫走,待靠近时再纵火弃船。”
沈馥认认真真地听着,听到这儿,他问道:“军火是最最要紧的,能这么容易被他们劫走吗......”
“问题就在这儿了。” 方媛爽快地说道,“你前脚才走,大少后脚就和我说好了,他最最信任你了,凡是都不必避了你去说,怎么这个反倒要避开不让你知道呢。”
她盯着沈馥说道:“如果以你为质,大少是性命都肯丢的,更何况是一船的军火呢。”
沈馥愣了愣,说道:“他不愿意是不是?”
“是的,他说不肯让你身陷险境,说是宁愿他自己做饵取信敌方,以身犯险,也犯不着拿你去冒险。”
沈馥心里一沉,他抬头看向方媛,发现方媛一直都在盯着自己,这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半是嘲讽半是戏谑地说道:“你真是聪明得有点讨人厌了。”
可不是嘛。
如今这个情状,陆既明不舍得让沈馥去以身犯险,难道沈馥就舍得让陆既明去以身犯险?
方媛笑道:“过奖。”
作者有话说:谈谈恋爱,走走剧情。
第六十五章 小骗子
沈馥回到卧室时,陆既明已经洗漱完了,正坐在沙发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走过去,有些心虚,便主动说道:“晚上没吃饱,又去吃了点,你饿吗?要不要给你拿点儿?”
陆既明问:“吃了什么?”
沈馥愣了愣,想也不想,胡乱编道:“吃了一碗桂花糖糕。”
“过来,” 陆既明轻声说道,“我尝尝看是不是......”
沈馥犹豫着侧身坐在沙发扶手上,陆既明把温热干燥的手掌贴在他的后颈上,不容置喙地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摁。沈馥睫毛颤了颤,见到陆既明侧过头,微张开嘴,轻轻地吮吻自己的下唇。
点到即止,陆既明说道:“小骗子。”
沈馥不说话。
陆既明叹了口气,说道:“你别听方媛的,还有很多办法,以身犯险是最不值当的。”
这句话谁说出来沈馥都能信,但陆既明说出来他却不能信。陆既明是他见过最不吝惜自身的人,狠心让自己中枪中刀,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犯险。与其说他骨子里有股狠劲,倒不如说他什么都不在意,连他自己都不在意。
沈馥又不说话了,陆既明也不多说,只说道:“睡吧,我想抱着你睡。”
秋寒时,被窝却格外地暖。陆既明从背后抱着沈馥,将他拢在自己怀里,两个人的四只手交握在沈馥身前,暖烘烘的,舒服得沈馥只想叹气。
沈馥想了又想,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最后还是问道:“贿选的证据都给了郑肇,卖了他这样大的一个好处,还要帮他这么多吗?独善其身,看着他们互斗不成吗?”
陆既明声音沉沉的,好似已经有了睡意,说话时热气喷到沈馥的后颈上。
“哪有什么独善其身,郑肇也防我,生怕我要坐收渔利。” 陆既明缓缓说道,“这次是扳倒严一海的最好机会了,错失时机,不知还要等多久。”
沈馥欲言又止:“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扳倒严一海,为什么明明没有争天下的欲望还要搅进这一淌混水里,为什么非要做许多危险的事情。
但沈馥都没有问出口,这些疑问,他自己也知道答案,问也无用。
陆既明仿佛听到了这半截问句,又仿佛没听到。他收紧了自己的怀抱,让沈馥的后背更加严丝合缝地紧贴自己的胸膛。
他说:“自我懂事起,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家团聚。但他们都相继去世了,还死得那样不甘。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总是要喝那么多的酒吗?不喝我睡不着觉,连梦里都是我妈妈惨死的模样......”
沈馥何尝不明白,他们姐弟相依为命长大,自从沈令仪塞给他半个馒头那天起,自从沈令仪替他杀了人还让他 “别怕” 那天起,自从他们手拉着手从火光冲天的育婴堂逃出来那天起,他们就是性命相连、命运相关的人。
假如有人害了沈令仪和小阿,那沈馥定然也是不死不休。
陆既明说道:“转过来些。”
沈馥便转过身去,两人面对面,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相闻。陆既明仿佛困极了,眼睛半合着,喃喃说道:“睡吧,晚安。”
沈馥应了一声,只见陆既明眼睛合上,呼吸平稳,竟是一下便睡过去了。沈馥却睡意全无,只看着陆既明的睡颜,轻轻地从被窝里抽出手来,点了点他微皱的眉头,又顺着他直挺的鼻梁往下轻轻扫了扫,最后轻轻点在他的下巴上。
夜里寂静,静得让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被莫名的情感挤满了,挤得快要爆炸了,只要再看陆既明一眼,他就忍不住要捂住自己的胸膛。那是欢愉与窃喜,也是落寞与悲伤,是意外的相识相知之喜,也像是久别重逢的冥冥有缘。
沈馥不敢再想了,再想下去他都要害怕了。
他弓着腰往陆既明的怀中又拱了拱,陆既明已经睡着了,但还是在梦中抱紧他。
翌日,当沈馥回到沈家的时候,沈令仪将于维鸿交给他们的那几张伪造的身份证明拿出来,对沈馥说道:“我特意去试了试,买火车票和船票都没有问题,看来这回是真的了。我们得从长计议一下,看看什么时候出发到蓬莱港去。”
见她开怀,沈馥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了。
沈令仪顿了顿,看着他,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沈馥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说道:“我一时还不能走。要么...... 你先出发,我随后便来......”
“什么时候?” 沈令仪皱了眉头,看起来并不同意。
“下月廿四之前......”
“那我等你一起,” 沈令仪果断地说道,“你要做些什么,我也不一定要全部晓得,只是你要知道,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别让姐姐担心,更别让姐姐伤心。”
沈馥看着她,说道:“好。”
沈令仪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沙发上,说定了一件事,整个人都松了大半。她喃喃说道:“如果顺利的话了,咱们仨明年好好过好个年......”
沈馥心里充满了对沈令仪的愧疚,这愧疚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这时候,她无论说什么,沈馥都说 “好”,无有不应的。
转眼便是几天过去,这几日里,沈馥私下里又和方媛见了几面,都是在陆公馆里瞒着陆既明见的。方媛出不得门,生怕露了脸徒生变故。沈馥先头还觉得她过分谨慎,后来着意翻了一下之前没留意过的旧报纸,发现方媛担心得有道理,她现在确实已经不是从前的深闺小姐了。
她女扮男装做军火生意的事儿也上过几次报纸,有作为正经时事新闻上过,因着他们家路子广,和中央政府也做过生意。也有作为八卦上的,天然的好素材,人人看了都啧啧称奇,说她是巾帼不让须眉,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的西洋景。
方媛自己却不屑一顾:“好似女人天生就要比男人差似的。若不是那些男人惯爱瞧不起人的,我也不屑做这样的打扮。衣裳打扮都是虚的,等我哪天把生意做得比我爹还厉害了,即便我梳着辫子,穿着洋装谈生意,也没人敢看低我。”
沈馥记得方媛说过她家老爷子身体不好,还客气地关心了两句。
方媛混不在意,摆摆手道:“不过是些富贵病,惯爱吃些些甜的油的,大荤大鲜,胖得像吹气球,西洋医生抽出来的一管血,半管都是油呢。”
惯爱吃甜的沈馥浑身一凛,即刻决定要戒口。
虽然他们会面时都挑陆既明不在家时,但陆既明未必不怀疑。只是沈馥和方媛两个都是滑不溜手的人物,扯谎都当寻常,张口就来,根本没让他抓住,一个赛一个的无辜。陆既明无法,只一日一日地想着怎么在要紧日子把沈馥支开。
沈馥也提防着,提防着陆既明要怎么支开他,谁知道陆既明简单粗暴——
“沈少爷,大少今日仔细吩咐过,不许你进呢。” 门房老头团着手,觑着沈馥的脸色,极小心地说着。
今日陆公馆要办舞会沙龙,陆既明是最会搞些虚头巴脑的噱头,学着西洋的样子,参加舞会还要戴个五颜六色的面具,遮去客人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嘴唇下巴。若不是极熟悉的人,面对面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