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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戏真做 (春日负暄)


  陆既明坐在副驾驶座,回头看了一眼,柔声说道:“没事的,我派人在这附近继续搜索,总会找到些蛛丝马迹。”
  明明是家事,陆既明插了这么一嘴,仿佛是和沈馥合伙安慰她似的。沈令仪总觉得怪怪的,况且她还记着之前的仇呢,抬头瞪了他一眼。陆既明讪讪一笑,摸摸鼻子,又缩了回去。
  沈令仪叹了口气,靠在座椅靠背上,合着眼,小声说道:“也就只能这样了。”
  车一路开回去,将沈家姐弟送到了沈家门口,沈令仪径自入了门,回头看向杵在门边不进来的沈馥,又瞄了一眼停在一旁没开走的汽车,柳眉一挑,说道:“不回家?” 沈馥眨眨眼,说道:“大少帮了咱们大忙的,我好歹得送一送,不然显得不合礼数。”
  怎么送?跑在车屁股后面跟着送吗?
  沈令仪满肚子的刻薄话等着说,最后还是咽下去了,揉揉熬了一夜后干涩的眼睛,边叹边往里走:“儿大不由娘......”
  沈馥假装没听见,一回头,见陆既明正好下车,沈馥不解,陆既明一摊手,说道:“不是说要送我吗?”
  他们俩并着肩走在前,汽车远远缀在后面。为了谨慎起见,陆既明拉着沈馥走小巷,汽车没法跟了。他们沿着路一路走回去,陆既明插着兜,走得慢悠悠的,沈馥也走得慢悠悠,俩人一点儿都不着急,一路无话也不尴尬。
  眼看着要一路顺着宜阳路走回到听雨桥西的陆公馆去了。
  沈馥这才问道:“你现在不住在醇园了吗?”
  “不爱住那儿,” 陆既明说道,“太大了,瘆得慌。”
  听雨桥是百年古桥,上面的石板石栏都被百年来的人们的脚步和手磨得光滑,桥下的小河水声潺潺,在人人酣睡的夜里缓缓流着。沈馥把手放在石栏上,两根手指立起来,像小人的两条腿,一步一步地顺着石栏往前走。
  沈馥问他接下来的打算,陆既明说道:“可能...... 要打仗了,郑肇有意北伐。” 郑肇若北伐,枪口肯定直指北方,但晋中拦在南北中间。陆既明已经入局,接下来肯定不能独善其身,他也没想过独善其身,他是要看着严一海身败名裂,不得好死的。
  沈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现在他和陆既明就像一起搭在一艘风雨飘摇的船上,陆既明要驾着船去撞另一艘船,两败俱伤。而沈馥,他还有家人,他最应该做的,是带着家人下船上岸。现在还不到必须下船的时候,能同途一段路即是一段缘。
  沈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口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滴答滴答——”
  沈馥鼻尖一凉,抬头一看,又下雨了。他嘟哝道:“怎么每回和你一块儿都下雨......”
  陆既明笑道:“下雨留客。”
  沈馥正左右看着,想找个地方躲雨。谁知道陆既明居然撑着石栏杆一下子翻下去了,沈馥吓了一跳,以为他翻到水里了,连忙往下看,谁知道陆既明正站在桥底下的墩上,朝他招招手:“来这儿。”
  沈馥将信将疑,也翻过去,两人一块儿蹲坐在桥底下,脚边就是水,空气湿润。雨不大,不说话时能听到雨打在听雨桥的石板上,叮叮咚咚,乐音似的。
  两人肩膀抵着肩膀,陆既明说道:“以前小时候我喜欢呆在这儿,在醇园呆不下去了就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翻到桥底下,来,你摸摸看......”
  沈馥不合时宜地想着 “摸哪儿”,陆既明没给他想歪的机会,拉着他的手去摸桥身的石壁,上面有些划痕,沈馥细细地摸,摸到上面刻了一个弯弯的月亮。
  “我刻的。” 陆既明说道。
  沈馥不由得想,小小的一个陆既明,身量还小,蜷着腿在桥底下听雨,一边听一边用尖锐的小石子儿,在石壁上刻一个弯弯的月亮。他说不定还会偷偷哭一哭,因为他的父亲去世了,他未谋面的妈妈也去世了,他呆在那么大的醇园里,就像是孤单一个人。
  沈馥摸着那浅浅的刻痕,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陆既明包着。他想也不想,反手去裹着陆既明的手。陆既明的手是温热的,沈馥觉得自己好像捧着一颗心。
  得到了一颗心,是要用另一颗心去换的。
  沈馥从来都没觉得自己苦过,在育婴堂时不苦,他有姐姐呢,还有个弟弟,再说了,多少人连苟且偷生都做不到。后来就更不苦了,坑蒙拐骗而已,又有什么苦的呢。所以,他从来没把自己的事情讲过给旁的人,没必要。
  但今天有必要,此时此刻有必要。
  “我小时候......”
  沈馥只讲了开头四个字,就觉得嗓子干涩得难受,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陆既明仿佛明白了什么,大气都不敢出,屏息等着,像在等一个重要的瞬间。
  “我是孤儿,后来去了育婴堂,在育婴堂长大——”
  只要开了头,一切都顺畅多了。沈馥也不晓得自己竟然有那么多过往可以讲,讲的时候,他自己心绪平淡,陆既明倒比他紧张,时不时倒吸一口气,是个合格得过分的听众。
  当他听到沈馥说自己惧怕那些狭小黑暗的空间,又听到他之所以害怕的缘由时,心里紧了一下。他想起当时,他蓄意做局,连累沈馥被陆重山关在小黑房子里。他进去时,沈馥缩在角落里,一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衣袖捋到手肘,小臂上一道一道划痕,血淋淋的。
  陆既明当时只是好奇,过后也并未深究。
  但现在他明白了,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恍然大悟。那一道道划痕好像是划在他心上,只是时隔数月,现在才反应过来疼,疼得很。
  沈馥讲着讲着停了,转过去,见陆既明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讷讷道:“怎、怎么了?”
  陆既明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闷闷地说道:“对不住。”
  “对不住什...... 啊,那个啊......”
  陆既明攥住他的手,说道:“你打我吧,要不咬我也行......”
  沈馥才不和他客气,当真抓起他的手,在结实的小臂上更加结实地咬了一口,一点水分都不掺,陆既明疼得倒吸一口气,差点叫起来。沈馥松了口,见陆既明手臂上留下了一圈整齐的牙印。
  陆既明看了看,说道:“牙口不错。”
  不等他反应过来,沈馥又低头,用柔软的嘴唇在牙印上碰了碰。
  陆既明恶狠狠地说道:“你到底骗过多少小姑娘?”
  沈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也不回答,探头去和陆既明亲了一口。这个吻是缓慢而郑重的,雨滴滴答答地在头顶奏乐,他们互相攥着对方的手,亲了好一会儿,直到雨停。
  好歹没像上回那样睡在船里,陆公馆就在旁边,他们洗漱了,睡在松软的床上。
  好像自从那一回互相坦诚后,他们就没有再做那档子事儿了。今天也不例外,一个是时机不对,小阿的下落不明,一切悬而不决。另一个,相拥而眠也很踏实。任外面风雨飘摇,搭乘的小舟颠簸,他们也暂时不用担忧。
  睡了没多久,沈馥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醒来时,陆既明还在睡,大半边身子都压在他身上,热烘烘的,脉搏跳动、呼吸起伏都格外清晰。
  外面有人叫:“大少——”
  沈馥依稀听见这是冼春来的声音,他心里呻吟一声,直把这个冼春来骂得狗血淋头。沈馥一脚踹向陆既明把他踹醒。陆既明睡眼朦胧地醒来,听见门外冼春来的声音,也是黑如锅底。
  他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要借冼春来假传消息给于维鸿,那就要抬举冼春来,若是处处防备,那传出去的消息也显得不真了。几个心腹知道他的谋划,仆从们是不知道的,自然是主人家抬举谁,他们就给谁笑脸,故而冼春来一路顺顺利利地进陆公馆,敲陆既明的房门。
  偏偏昨夜他们回得晚,除了门房老头,谁也不知道沈馥此时也在,不然无论如何都会有人拦的。
  沈馥小声说道:“锁门没?”
  陆既明还不及回答就听到了门锁拧动的声音,沈馥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抓起自己扔在地上的衣服鞋子,一个矮身躺下,滚进床底里。
  冼春来果真胆大,开门进来了。陆既明还要忍着气,和他虚与委蛇。沈馥看着床底积年的灰,直翻白眼。
  “大少,您那日说过,要和我到城外赏秋,听说梧桐叶子都黄了,好看得很呢。”
  陆既明坐在床沿,边穿衣边温声回答:“是啊,你这么早过来,可吃了早饭......”
  话音未落,他感觉自己屁股底下的床被踹了一脚,马上闭了嘴,站起来说道:“咱们下楼去吧。”
  房内没人,沈馥才从床底下出来,蹭了一身的灰,连 “呸” 了三声。
  等他冷静下来了,脑子开始转了,才恍然想到,冼春来这么着急,于维鸿也着急,看来北伐是真的了,严一海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没有存稿现写的时候手速居然特别快(。


第六十三章 蓬莱港
  小阿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颠簸的火车上,浑身像被车碾过一样,每一个关节都疼。他从松软的床垫上撑起来,发现自己断指的那只手被团团包扎了起来,连脱臼重接的那处也包了,厚厚的,像个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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