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仔细看着他的脸,轻轻说道:“那接下来怎么办,陆大少扣住阿馥,我们难以脱身。你之前说,你和南边的势力颇有些勾连,能有什么门路帮帮我们吗?”
于维鸿叹了口气,好像无能为力:“如今陆重山在晋中一手遮天,实在是难,但是......”
沈令仪听见他语气中似有转圜,心又提起来了,好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日在育婴堂前分别,她摘下自己的红头绳塞给于维鸿,好像把自己的一部分也塞给了他,如今,她盼望,这一部分,还存在于他的心里。
她说:“阿鸿,性命攸关,我们三个人的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了。”
于维鸿点点头,沉声说道:“这样吧,我来想办法。如今阿馥就在陆家大少身边,能不能让他想办法传些要紧的讯息出来,这样我的工作也好展开,也更容易些救你们出来。”
沉默了半晌,沈令仪只觉得自己嗓子干涩,她用力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说道:“陆家势大,陆既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太危险了......”
于维鸿却不接她这一茬,从兜里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快散场了,我要走了,免得让人起疑。”
由始至终,他都是温声细语的,临走前,他握住沈令仪瘦削的肩膀,侧脸在她的腮边碰了碰,他说:“有消息便遣人给我送信。”
沈令仪看着他走出去,门合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感觉自己心中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应声而碎。
* 摘自某份民国婚书,在《中华遗产》上看到的 * 参考自《去趟民国》 前几章看到有几个疑问,答一下: 地名全是杜撰,和实际地名地理位置无关。
第二十八章 白头永偕
楼下,沈馥见于维鸿不急不缓地从楼上下来,不动声色地汇入交际场内。他纵然内心焦急,也只能按捺住。
沙龙已近尾声,沈馥也听来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一是说大帅陆重山最近病体抱恙,在醇园中养病。二是又要用兵了,少帅章振鹭枪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去。
既然都凑到沈家沙龙来了,要么就是押宝在陆既明身上的,要不就是两面投机的墙头草。大多数人话里话外都在撺掇陆既明,暗示他这正是赢得老爷子欢心的大好机会,正好回醇园去尽孝,说不得老爷子一高兴,这一次领兵的机会,就让陆既明得了去。
确确实实是个好机会,沈馥将眼光投向陆既明。陆既明被众人簇拥着,脸上带笑,只不说话,像在想别的。众人调笑絮语,吹捧奉承到了极点,陆既明不经意间瞥向沈馥,两人对视一眼。
一瞬间,沈馥觉得自己难得与陆既明通了心意:此时此地,衣香鬓影,却让人厌烦。
到了散场时,众人散去,只留下满室的浓杂香气。沈馥有心和沈令仪说两句话,只是陆既明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
沈令仪裹着睡袍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中间。陆既明已经倚在门边,打着哈欠朝他伸出手,懒洋洋地说道:“累死人了,走吧。”
沈馥无法,只得迎上去,也不愿去牵陆既明的手。陆既明不以为忤,朝他一笑,走在前,秦雁已经把车开到门外等着了。在关门前,沈馥回头看了一眼,沈令仪正抱着手倚在栏杆上,显得瘦削而伶仃,她几不可见地朝他摇了摇头。
沈馥的心往下一沉。
门合上了,沈馥跟着陆既明走入夜色里。
迎着星光回到听雨桥西的陆公馆时,有醇园来的人正在门房等着,见陆既明下车就迎上来,说是大帅让他回去醇园一趟。
陆既明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只抛下一句 “有事不去”,领着沈馥进门去了。
沈馥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说孝心,陆既明是没有的,沈馥甚至怀疑他没有心。但这的确是个好机会,马上要派兵的地方,不过是小军阀作乱,晋中有精兵良将,要镇压不过是分分钟的事,等于是白白赚了军功,这样便宜的事,陆既明却不心动。
沈馥既想着这个事儿,又想着沈令仪那边的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睡下之后又恐噩梦缠身,长叹一口气,起来去倒酒。谁知道路过书房,见还亮着灯,陆既明似乎还在里面。
自沈馥住进陆公馆以来,书房是他唯一一个不能自由出入的地方,平日里都是挂锁的,除非陆既明在里面,沈馥虽然好奇,但也不必去犯这个险。他正打算静悄悄地路过去,陆既明却从里面见到了他,招呼他:“阿馥,来。”
沈馥走进去,见陆既明穿了件家常的衫子,正立在案头前,似乎在写什么,手边也摆着酒。他凑过去一看,差点笑出来。案头上居然是一张大红色的婚书。婚书在书店和纸铺都能随意买到,但那是民政局印发的,不适用于他们两个男人,也没有法律作用,陆既明居然是要自己写一份。
莫不是玩过家家玩上瘾了。
沈馥正腹诽着,却让陆既明一把拉了过去,让他站在案前。沈馥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书案,见一旁堆叠着一些电报,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叫陆既明拿书本盖住了。陆既明站在他身后,伸手圈住他,握着他的手,一同拿起笔来。
狼毫尖蘸满了墨,第一笔便格外浓重。
婚书上写好了姓名,沈馥由他握着手,两人手把手地写下了婚书上的郑重之辞:“今以双方意志相投,性情相契,堪与偕老。珠联璧合,欣看红线紧系。花好月圆,喜卜白头永偕。此证。”*
沈馥边写边想道:鬼扯。
如果男人和男人结婚不算荒唐的话,那他和陆既明定然是世界上最貌合神离的伴侣,各怀鬼胎,最重要的是,陆既明一直支配着他的生死,即便陆既明突然兴起,拔出枪来毙了他或他的家人,也不会有人置喙半句。
字成笔收,陆既明的字竟然还有点笔峰锐利的感觉,并不像他看上去的那样油滑花哨。
婚书本来应该是一段郑重真挚情感的证明,沈馥觉得荒唐极了。他半是戏谑,半是讽刺地说道:“如果日后你还要和别人再结姻缘可怎么办?”
陆既明在沈馥耳边一笑,让他转过来,两人面对面地挨着。
他们已经多日没有这样耳鬓厮磨过了,沈馥有点不自在起来,手撑着桌子,往后仰了仰,躲开陆既明带着酒气的鼻息。
“我们都还没结婚呢,你怎么就想着要我琵琶别抱了......” 陆既明又是这个油滑花哨的样子,连声音里都浸满了醇酒,听得人晕乎乎的。他的手撑在沈馥的手旁边,带着薄茧的指腹刮过身服用柔嫩的指缝。
沈馥别过脸,陆既明就用微凉的鼻尖蹭他的下颌,凉凉的,好像猫咪蹭人。
他猛然想起,陆既明似乎和他说过,陆氏夫妻恩爱,而且陆既明的父母之死始终是一段秘辛,知己知彼才能有的放矢。沈馥心念一转,侧着头轻轻问道:“你父母很恩爱吧。”
沈馥敏锐地感觉到,陆既明呼吸一顿,但从声音里却半点儿都听不出来。他说道:“是的。他们分隔两地还要日日通信,他们约定下通讯棋,每次在棋格上填写一子寄给对方,如此往还。这局棋一共下了四年,共 187 手 *,只是没下完,他就死了......”
沈馥还有话要说,他还想继续探问,是谁死了,怎么死的,他们为什么分别四年,既然父母如此郑重深情为何你儿戏婚姻......
只是陆既明不愿再谈了,他轻啄沈馥的耳朵,问道:“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除了喝酒,还有另一件好事,做了之后,保管你一觉酣眠到天明,我教你......”
沈馥还来不及问,张开的嘴巴就被陆既明堵上了。
陆既明自顾自地纠缠亲吻,沈馥被他亲得不住后仰,退无可退,都几乎要躺在书案上了。这一回,不是虚与委蛇时的挑弄撩拨,不用施展浑身解数让对方落败,但也不像情到浓时的爱意表露,更像是一种沉溺、一种发泄,只是片刻的放松。
沈馥心中猛跳,用力将陆既明推开。
陆既明往后踉跄了两步站定,嘴唇上湿漉漉的,抬手用手背抹去湿痕,朝沈馥笑了笑。沈馥也朝他笑了笑,抄起手边那杯没喝完的酒,往外一泼,正好泼中了陆既明鼓起的裆部。
陆既明退避不及,惊呼一声。
沈馥把空杯一搁,说了声 “晚安”,转身走了。
很爽快。
作者有话说:章节名真的很难取啊!摔! (周六入 V
第二十九章 挟持
接下来几日,醇园时时派人来接陆既明,但陆既明都让他们吃了闭门羹。如此数次,终于传来了章振鹭带兵平叛的消息。章振鹭才出城门,转头陆既明就更换衣衫要出门听戏。沈馥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也要出门。
谁知道,陆既明竟要他留在家里。
“阿馥,今日你留下看家。”
沈馥纳闷,自那日城东码头回来,陆既明时时带着他,一刻也不离地将他放在眼皮底下,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他也没问,只是点头。
陆既明走出去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回身来,张开手抱了抱沈馥,似是情人分离,情深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