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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席地而坐 (山水间间)


  方岐生皱起眉头,转过去用那双泛着冷意的眼睛盯着他们,“有什么好看的?”
  那群人这才作鸟兽散了。
  聂秋这时候还在和村长道谢,他瞥见方岐生黑着张脸,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他在路上的时候不是没有跟村长提过,也不是没有含蓄地和那些人对视几眼,不过基本上都毫无作用,该盯着他们的还是盯着他们。
  自己以后是不是也得学一学方岐生,时不时地凶一下?聂秋心想。
  村长离开后,聂秋便轻轻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和方岐生进了屋子。
  幸好,虽然小是小了点,而且没有床,但并不脏,顶上也盖得严严实实的,至少不用担心晚上下雨时会漏雨了。
  马拴在了草屋后,聂秋走到靠近那一侧的墙面时甚至能隐约听到那两匹马的蹄子轻轻踏在地面上的声音。他和方岐生把东西大概收拾了一遍,让这个屋子勉强能住人了,只是当聂秋把唯一的棉被铺在冷硬的地上后,他们却没有盖在身上的东西了,只能和衣而眠。
  方岐生将灯点上,然后把聂秋几乎见底的水囊拿了过来,“我去装水。”
  聂秋问道:“我和你一起?”
  “不必。”
  方岐生出门后,聂秋忽然想起了他没能好好研究一下的两个锦囊,便将烛灯拿到了床边,借着那昏暗的火光仔细翻看起了锦囊。
  他和方岐生的这两个和其他人的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灰扑扑的一个小小锦囊,上面系上了一根红线,锦囊面上什么也没绣,一如徐阆那个一字未写的招牌。
  聂秋轻轻捏了捏,却只能感觉到手指间的柔软触感,这里面塞满了鼓鼓囊囊的棉花,他捏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棉花中间似乎还放了个硬物,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具体形状,但可以确定它肯定不是圆形的。
  他又换了另一个锦囊,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
  聂秋把手里的两个锦囊又放回怀中,环视了一圈四周。方岐生的剑匣立在墙边,并未被他带在身上。他的剑匣重而大,如果背在身上行动会有所不便,如果只拿了剑就没有剑鞘,也不方便,所以方岐生索性取了下来。
  当然,这并不是说方岐生现在就是毫无防备的状态,当初他连剑都没拔出来,硬生生凭着自己的一身武功就击退了濉峰掌门,让所有正道人士的心情都坏了好几天。
  聂秋又将含霜刀拔出来,对着火光仔细擦拭了一遍。
  含霜,顾名思义,便是像凝了层霜雪,这时候却在烛灯的照耀下蒙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火光在刀身上缓缓跳动,然后又移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将刀竖起,静静地看着刀锋绽露出了凛凛的冷光。
  聂秋其实几乎不用含霜的这一面,他基本上都是使的刀背,那天晚上用刀刃那面也只是吓唬吓唬那个刺客罢了。江湖里什么人也有,怕见血的,喜欢见血的,聂秋都见过。他自己是既不是怕见血,也不是喜欢见血,对于他而言,血不过是有温度、有颜色的水而已,看见水能生出什么复杂的想法?
  不过,聂迟以前经常让人给他准备白衣,所以聂秋每次真要动手的时候便不得不披上一层玄色的外袍来挡血污,不然白色染上血后就太明显了——后来聂迟突然就不坚持让他穿白衣了,但聂秋这时候已经习惯了,改也觉得没必要改,索性就一直这样穿下去了。
  胡思乱想了半晌后,聂秋不得不在意起另一个问题:方岐生怎么还没回来?
  在来草屋的路上时他就注意过了,这个村子很小,小溪就在村口的不远处,按理说方岐生该在他观察锦囊后就该回来了,可他现在连含霜刀都仔细擦了一遍,方岐生却还没回来。
  在这里等也不是个办法,聂秋便站了起来,将含霜收回刀鞘中,拿着一柄刀就出了门。
  夜幕低垂,夕阳已经完全褪去,村子里静悄悄的,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那些林立的草屋沉默着融于夜色,每家每户的门窗都被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口连一盏灯都没点上。
  再拖延下去就要看不清路了,于是聂秋使了轻功跃上房顶,像一只燕子轻巧地在草屋之间穿梭,不时停下来仔细辨认村口的方向。
  夜风呼啸,聂秋恍然间听见一声铃响在安静的村庄中悠悠荡开,然而那铃声却极其诡异,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时间声音繁杂重叠,使他无法听出铃响的源头。
  那铃一响,他的手腕便跟着开始发烫。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已经是第三回 了,聂秋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他在一户人家的屋顶停了停,然后就继续向前赶去了。
  今夜和昨夜不同,连月亮都看不见,空中黑云密布,把光遮得严严实实的。
  聂秋听见小溪流淌的潺潺声,抬眼向那个方向望去,却只看见乌压压一片的人站在溪边,都没有提灯,都一言不发,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他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孔,也不知道方岐生是否也在其中,但直觉告诉聂秋他们不太对劲,他便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声,跳到了村口的大树上,蹲在枝桠间悄悄地等待着机会。
  然后是第二声铃响。
  聂秋从没听过如此浑浊又响亮的铃响,毒药一般慢慢地侵蚀,又突然刺得他太阳穴一疼,倒将三壶月所带来的灼烧感给压下去了许多。
  那铃铛一声接着一声,催命似的,从各个方向铺天盖地地压下来,随着铃响愈来愈快,底下的人群躁动起来,布料摩擦时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混着尖锐刺耳的铃声,一时间竟让聂秋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一双手忽然从他身后伸了过来。
  聂秋当然察觉到了,他正要回身拔刀,却又觉得这气息有些熟悉,且毫无恶意,便硬生生地制止了自己可能会引起底下人注意的动作,动了动嘴唇,“方晟生?”
  方岐生用手盖住他的双耳,在对上聂秋视线的时候摇了摇头,用口型说道:别听。
  难道方岐生自己不受这铃铛的影响吗?
  聂秋思绪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只是轻轻冲他点了点头。
  方岐生这才放了手,见聂秋乖乖地把自己的耳朵捂上后,才皱着眉头指了指底下的人群。
  “活死人。”方岐生一字一字地做出口型。


第8章 炼尸
  活死人?聂秋咀嚼着这三个字,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魔教并不是叫魔教的,这只是正道给他们安上的名字,方岐生所在的教派是魔教中最大的,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门,以前则是其他教派,只是被第一任魔教教主收归麾下了。所以一般而言,人们口中所说的魔教便是指的他们——而且,自魔教的上上任教主改制后,他们便心安理得地将“魔教”这个词收为己用。
  但这世上的歪门邪道千千万万,这炼化尸体的教派就是其中之一。
  他前世未曾和这个教派交过手,却也知道他们的名字——神鼎门。
  神鼎门小得可怜,教中人数稀少,把尸体炼化成活死人的秘术又困难,这个教派倾尽全力也只学会了一星半点,在江湖上基本掀不起什么风浪,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教派。
  可这底下的活死人这么多,难道说正道的情报有误,神鼎门已经有人练成了这门功法吗?
  他正想着,方岐生却忽然碰了碰他放在双膝上的含霜刀,聂秋刚点了下头,方岐生便抓过含霜,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看准了目标就跳进了底下的人群中。
  聂秋捂着耳朵,就没听清方岐生拔刀时清越的刀鸣声,只看见他刚被乌压压一片的人潮所吞噬,下一刻就一手握着刀鞘,一手握着斩马刀,如同漆黑长夜里的雷电般蛮横地撕裂了拥挤的人群,几息间便劈出了一条道路,向溪边的方向奔去。
  然后聂秋就看不清方岐生到底在哪里了,只能看见树下的人群像虫潮般蠕动起来。
  耳边疯狂摇晃的铃响骤然停了,聂秋察觉到这一点后便放下了双手仔细听着底下的情况,他等了几秒钟,伸出右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方岐生的手臂,将他拉上了树梢。
  方岐生刚攀上树梢就将插回刀鞘的含霜刀扔给了聂秋,一刻也不停地施展了轻功,“跑!”
  聂秋还没来得及去看身后的情况,听他语气中难得带上了焦急,下意识地便跟着他向草屋的方向赶去,身后的铃铛声仍然未响,却能听见那群活死人痛苦的嘶吼声。
  风声从他耳侧呼啸而过,将那些如炼狱恶鬼般的哀嚎声全部甩在了身后,空气中波澜不定的氛围逐渐安静了下来,于是聂秋问道:“你是去干什么了?”
  方岐生轻飘飘说道:“抢了个东西。”
  他说得倒是轻巧,聂秋却嗅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活死人是没有血的,他们的身体里空无一物,而这股血腥气息显然说明方岐生自己受伤了。
  聂秋没有贸然问出口,他说道:“那是神鼎门的人吧。”
  方岐生转过头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神鼎门?”
  “有所耳闻。”聂秋轻轻说道,“但神鼎门已经百年未出现过成功习得炼尸功法的人了,百年前的那个在江湖上掀起了腥风血雨,百年后的今天难道又出现了一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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